回到家里,陆敬元夫妻没有提起他们今天去书院的事,直到吃过晚饭后,陆敬元才把家里人都叫到了一起。
“今天把大伙儿叫在一起,是想跟你们说个事儿。”陆敬元顿了顿才接着说:“这次去县里陆家,恰好县里陆家提携家门,给每个旁支都提供了读书的名额,我们家也有,这就意味着咱们家男丁有机会去学堂念书,若是一年后被县里陆家选上,将来就能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听到此处,夏竹眼睛都亮了几分,“真的吗!那太好了。”
夏竹目光不着痕迹看向陆裴荣,她知道陆裴荣能认识一些字,时常看到陆裴荣拿着母亲留下的几本书在读,也能说出个所以然,若正经去学堂念书,一定能够考上秀才的!
陆敬山笑了,果然苍天有眼,他这才准备戒酒认真过活,就有这等好事找上门来,陆裴荣自然能继承娘的天分,成就肯定不会差。
陆敬元皱着眉吸了口气,“是真的,但县里陆家只给了咱家一个念书的名额。”
陆敬山笑容僵在脸上,陆敬元这话一出,他就知道阿荣没戏了,他这些年的颓废荒唐,根本没有立场去为阿荣争取什么。
夏竹眼里的光亮暗了些,“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有两个人可以去学堂念书的,能不能找县里陆家再要一个名额?”
陆敬元吊着个眉,“你以为名额不要钱?县里陆家能白白给咱一个名额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想再要一个?”
夏竹喏喏不再应声,陆敬元又说:“现在的问题是让谁领这个名额去学堂念书比较合适。”
夏竹嘴动了动,她想提议陆裴荣,不是她心长歪了,而是无论从哪方面看,陆裴荣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陆裴荣他娘的缘故,陆裴荣启蒙很早,三岁就能背下整本千字文,记性也是极佳,今年开春时还给她背了当年他娘教他的千字文。
反观陆培青,毫无基础。
让陆裴荣去学堂念书,被选上的几率会大很多,而且陆裴荣会记得叔和婶儿的好,加倍孝敬他们。
可她没有任何立场,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叔和婶儿怎么可能放过此等机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种一辈子地?
陆敬山用力握了一下陆裴荣的手,不打紧,阿荣才十岁,他从现在开始拼命干活,一定能在阿荣十三岁之前凑足修金让阿荣去学堂念书。
陆裴荣回握陆敬山粗糙的手,没有开口,他坐在角落暗处,面无表情冷眼看着陆敬元做戏。
这个场景何等熟悉?接下来就是一番苦情戏码,让他于心不忍,主动把念书的机会让给陆培青。
“也怪我们没本事,要是能多挣些银钱,又何必等这一出?直接在培青和阿荣小时候就送去学堂念书,阿荣还好,有个识字的娘,如今也能识几个字,可怜我们培青,也许一辈子就这样目不识丁在山沟里老死。”
孙氏一边说一边看向陆裴荣,昏黄火光明明灭灭,她看不清陆裴荣的神色。
陆裴荣觉得乏了,他今日刚演完一出大戏,不想再继续看这拙劣的戏码,说:“我会去鹿鸣书院念书。”
他一句话,让所有人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培青急了,这跟预想的不一样,陆裴荣的性格不该如此锐利,陆裴荣就应该是个老好人,只要哭惨陆裴荣必然什么都主动让给他。
从小到大,这一招在陆裴荣身上屡试不爽,却在此关键时刻折了。
陆敬元与孙氏此时跟陆培青一个想法。
静了片刻,陆敬元沉下脸,“你可想清楚了,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你要是浪费了,来年没被选上,我就打断你的腿。”
陆裴荣笑问:“二叔什么意思?意思是领了这个名额若是没被选上,就一定要被打断腿?”
“那是当然!”陆敬元冷着个脸,他就不信软硬兼施陆裴荣还敢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名额。
陆裴荣了然的点点头,拍了拍陆培青肩膀,“堂哥你要努力念书,别到时候被亲爹打断了腿。”
陆培青反应不过来,“阿荣你几个意思?你不去鹿鸣书院念书了?”
“要去。”
“那你让我努力念书!”陆培青当即跳了起来,“你是不是傻子?你都把名额领了还让我好好念书?”
“我要去鹿鸣书院念书,但不要这个名额,今日我去鹿鸣书院,已被书院的夫子收入门下。”
陆裴荣看着眼前一张张呆滞如遭雷击的脸,不禁笑了笑。
他是傻子?或许吧。
“阿荣你说啥?”孙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陆裴荣确实在鹿鸣书院的门口等他们,但怎么可能被鹿鸣书院的夫子收入门下?
“对啊阿荣,你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是书院的夫子脑子出毛病了要把你收入门下?”陆培青下意识反驳陆裴荣,“就算有夫子愿意收你又怎样?你有银子交修金吗?”
陆敬元斜了陆裴荣一眼,“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叔知道你想显得自己很厉害很有面子,但做人要诚实知道吗?你年纪小在我们跟前说胡话不打紧,可别去外面说这种大话让人笑话。”
陆培青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还记得村头的大岩吗?他总是跟我们吹牛说他大哥认识县太爷,要带他去县里吃香的喝辣的,结果他大哥就是个给县太爷刷马厩的,连县太爷的面儿都见不着,天天闻马屁。”
他们心底不相信陆裴荣能捡到如此好事,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更愿意接受陆裴荣是因为小孩子绷面子在吹牛皮。
夏竹觉得陆裴荣不是会瞎说话的人,看陆敬元一家三口大笑不止,夏竹蹙起了一双弯眉,“阿荣,你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你怎么见到书院夫子的?”
“是真的。”陆裴荣微微点头,给夏竹解释道:“我撞见夫子在给他的学生讲课,提问一位学生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后面是什么,那个学生答不上来,恰好娘亲留下的书里有,我记下了,顺口答了出来。”
这话半真半假,既能说服几人也能不被戳穿。
毕竟他现在只有十岁,眼前这些人与他朝夕相处,知道他实际该有多少斤两,若直接说他当场作了一首五言四韵诗,他们不会相信,如此便会去求证真相,确认事实后恐怕要将他当做妖怪架在火上烧死。
方才这般说辞,更容易使人接受,他们相信了就不会究根问底,而且王正浩当时确实有提问过这一句,哪怕以后当面无意间提及,也能对上一二。
所谓财不露白,才也一样,树大会招风,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不应锋芒毕露。
陆敬元与孙氏陆培青三人见陆裴荣一本正经说得有鼻子有眼,终于收起了调侃笑意,“当真?你接上了那个什么是不是人也?那又怎样?就像培青说的,咱家没钱给你念书,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人去学堂。”
陆敬山忙出来打圆场,“阿元,大哥知道这几年都是你在撑这个家,但你看能不能让阿荣也去念书?大哥给你做牛做马帮衬着行吗?”
阿荣都已经被书院的夫子看中了,这分明是上天注定。
“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你能挣几个铜板?就敢说做牛做马供人念书?要供也可以,反正我们爹娘已经过世,早就该分家过了,是看在亲兄弟的情分上才拖着你们爷俩过活,如今你还想得寸进尺?如果你非要供自己儿子念书,那就分家。”
陆敬元打心底不信陆敬山,酗酒七八年的人,没资格说什么承诺。
他也不信陆敬山敢分家,就陆敬山那个年纪,再加上酗酒多年的身体,分得一点土地,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还想供陆裴荣念书?做梦还差不多!
陆敬山嘴唇蠕动,没能说出什么话。
陆敬元冷哼一声,“怎么样?有种就答应分家,别说你要送自家儿子去学堂念书,就算你要搬去县里住大宅子我都不拦你。”
陆裴荣站起身来,道:“可以,那就分家吧。”
“阿荣你在说什么胡话?”陆敬山忙着阻拦陆裴荣,他自己倒是无所畏,反正饱一餐饿一餐也能将就活着,但陆裴荣不行。
他是因为陆裴荣才下定决心痛改前非的,他已经对不起陆裴荣的娘亲,怎么能让陆裴荣跟着他饿肚子?
“爹,你信我。”陆裴荣附耳低语,又看向陆敬元一家,“就按照平常分家的方式,以人头来分,二叔家这么多人口,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陆敬元被陆裴荣堵了一口气,气得瞪着个眼睛,“行,你小子有种,明天就分家,你不要后悔!”
陆裴荣没再接话,拽着他爹回了卧房。
陆敬山愈发手抖,指着陆裴荣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傻啊!”
“爹,你说过要好好带着我过的,怎么能老是靠二叔?我们苦点难点没关系,会好的。”
说实话,陆裴荣也不太信他爹能下定决心戒酒,他赌一把,赌他爹对他娘的感情,赌他爹对他的感情。
人都是逼出来的,当他没了任何依靠只能靠他爹的时候,他爹就不得不扛起这个责任。
陆敬山直叹气,“你个傻孩子,我是答应好好带着你过,但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吧?我这酒还没戒掉,你才这么点儿大,过什么过?至少等我戒了酒,你长大一点,咱们再分家另过,快去跟你二叔认错道歉。”【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