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去认错的。”
陆裴荣油盐不进,私藏他学资的人才应该认错,但他没有多说,要等他穿上那身好料子的衣裳再做打算。
陆敬山拿陆裴荣无法,复又叹了口气,“那你先睡吧。”
陆裴荣回屋睡觉,第二天陆敬元没有提分家的事,陆裴荣大约能猜到是他父亲替他去找陆敬元道过歉,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之后陆裴荣除了跟陆敬山在地里捶地就往山里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好在他年纪小,也没人在意。
陆培青去鹿鸣书院念书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孙氏领着夏竹起早贪黑的给家里人做衣裳过冬,给陆培青做一身新袄子穿着去学堂,暖和还不至于被人笑话。
因着孙氏对陆裴荣的愧疚,特意先做陆裴荣爷俩的衣裳。
陆裴荣把衣裳整齐叠好收起来,陆敬山不解,问:“天这么冷,你怎么不穿上?你不穿就算了,怎么还连我的收起来?”
藏好衣裳,陆裴荣答非所问,“爹你知道吗?那天我偷听到二叔二婶说话,他们从县里陆家带回来的,是两个名额,他们把属于我的那份学资私藏了,告诉我们只有一个名额。”
陆敬山愣住,问:“真的?”
陆裴荣点头,道:“真的,所以我才坚持分家,咱们爷俩苦点累点不要紧,只要咱们好好活,没人拖后腿总会好的。”
陆敬山脸色极为复杂,突然转身折回灶房,一脚就踹开灶房门,“陆敬元,你说分家,行,现在就分,除了家里的地,房子,家具,还有县里陆家给我们阿荣那份学资!”
灶房里的陆敬元几人在烤火,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陆敬元脸色极其难看,“什么学资?我苦死苦活养着你们爷俩不该拿点报酬?还敢来要学资?”
“你拿不拿出来?”陆敬山一把顺起砧板上的菜刀,横在陆敬元脖子上。
那天晚上他给陆敬元道歉,甚至给陆敬元下跪,求陆敬元让陆裴荣跟着去学堂念书,陆敬元都没有答应,没想到陆敬元竟然还私藏属于陆裴荣的那份银子。
他这辈子都在求人,求王正浩借钱救救玉儿没能成事,求陆敬元让阿荣去学堂念书也没能成事,今日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阿荣争取这个机会。
孙氏被陆敬山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哥你...冷静一点!杀人是要偿命的!”
“你们要是非得藏了阿荣去学堂的银子,我陆敬山今天就偿这个命!”
说着,手上用劲,冰凉的菜刀口就抵在陆敬元脖子上。
“拿!大哥你先别激动!孙二丫你他娘愣着干什么!去给大哥拿阿荣的学资!”陆敬元说话声音都尖锐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陆敬山常年酗酒,戒酒本就让陆敬山情绪不稳手抖脚抖,此时气血上涌更是抖得厉害,陆敬元十分惶恐,就怕陆敬山一个手抖真把他宰了。
孙氏被陆敬元吼得一哆嗦,跌跌撞撞跑回卧房,把藏下来那份银子拿出来,颤颤巍巍递给陆敬山。
陆敬山接过银子掂了掂,将陆敬元一把推开,手里菜刀比划来比划去,“是你先不做人的,我们阿荣必须去学堂念书,要分家就分,按阿荣说的,以人头来分,你们分,如果让我发现我分得少了,我这菜刀就要见血!”
陆敬元脸色白里泛青,恶狠狠啐了一口,“这个疯子!分了好!”
君子怕小人,小人怕无赖,但无论什么人,最终都怕不要命的。
夏竹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裴荣目睹了全程,看他爹拎着菜刀拿着银子回来,心里不免惊讶,他前世做了一辈子老好人,很大一部分是受他爹影响,没想到老好人被逼急了会癫狂到这个地步。
陆敬山回到陆裴荣跟前,想起自己方才的作为,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菜刀,忙把菜刀往身后藏,咧嘴一笑,“阿荣你可以去学堂念书了!”
“嗯。”
没两天,陆敬元把该分给陆裴荣父子俩的东西都搬来放在陆敬山门前。
“咱也没多少家产,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该给你的我一样没少,你自己点点。咱家有一头猪,等过年杀了按人头给你们分肉,土地也是按人头分,咱家拢共就十亩地,你们两个人,分湾湾边那三亩给你们。房子的话分给你们两间卧房,一间睡觉一间改成灶房煮吃的,我家人多堂屋我要了,你觉得成不成?”
陆敬山思索片刻,点头道:“成。”
“行,那以后就各过各的了,你好自为之。”陆敬元还记着陆敬山用刀逼他的仇,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虽然已经分家,但因为房子在一个院子里,整日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除了陆敬元见到陆裴荣父子就黑着个脸,其他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陆敬山除了叹气也没办法,还是会主动挑起话头,商量着让陆敬元送两个孩子去鹿鸣书院入学,他还在戒酒,彻底戒掉之前他绝不踏出钟山村半步,安心在村里找牛来翻那三亩瘦地。
陆敬元只是爱答不理应了一声,反正都是顺带的。
孙氏和夏竹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陆培青的衣服做了出来。
让陆培青穿上新衣裳,收拾收拾去书院念书。
在陆培青换上新衣裳的时候,陆裴荣也应陆敬山的要求,把他那身穿在了身上。
陆敬山特意叮嘱他,要自己亲手把修金交给书院先生,不能经陆敬元的手。
看着陆裴荣身上那身明显好上许多的衣裳,陆培青面色悻悻,要是早知道他大伯会来这一出,他娘也不至于单独花大价钱给陆裴荣做衣裳。
陆裴荣假意看不出陆培青心里不悦,收拾个小包袱背在肩上,兴高采烈招呼陆培青跟上。
陆培青无奈,哪怕平时陆裴荣如何稳重,都改变不了陆裴荣比他小三岁的事实。
到了鹿鸣书院,陆敬元带着陆培青去交修金认地方,陆裴荣却没有挪动脚步。
陆培青疑惑,问:“你怎么不走了?”
陆裴荣看了看陆敬元,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将我收入门下的夫子姓王,是……我的外公,他给我免除了修金,我不需要去交银子认地方。”
一直黑着脸不说话的陆敬元神色动了动,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夫子是你外公的?”
陆裴荣的娘过世得早,他差不多忽略了这么一号人,偶尔提起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大哥陆敬山三十余岁没有娶亲,有一次去镇子上帮工,带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回家,说是他嫂子。
女人跟着陆敬山回来时是有了身子的,都已经显怀了,陆敬山嘴特别紧,绝口不提这是哪家的姑娘,只说可以叫她小玉。
后来的接触中,知道了小玉的父亲是镇上一个秀才,她从小耳濡目染,能读能写文采卓绝,是随口能成诗的才女。
陆敬元不知道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嫁给陆敬山,但陆敬山应该是特别喜欢小玉的。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陆敬山,日日都笑得满脸幸福,简直把小玉护在心尖儿上疼,谁知道那小玉是个福薄的,陆敬山这么爱护她,她还是短命了。
他与小玉零零星星接触了三年之久都未曾得知小玉的具体底细。陆裴荣是如何三言两语的交谈就公孙相认的?
“娘过世后,父亲醉酒时跟我说起过,我娘姓王,叫王淑玉,娘的父亲是镇上鹿鸣书院的教书先生,也就是我的外公。”
陆裴荣实话实说,父亲喝醉后絮絮叨叨的与他说过第一次见他娘的场景,就在鹿鸣书院,他娘去给王正浩送午饭,只是一眼便永生难忘。
他父亲只是书院的杂役,他娘却是书院先生的女儿,堪称云泥之别。
父亲总说不奢求天上的云能看到地上的烂泥,要不是那件事,他这团烂泥也不敢去沾染洁白无瑕的云。
陆裴荣有问过那件事是什么事,但陆敬山严防死守,就算在醉酒的情况下都未曾透露分毫。
陆裴荣那时年纪太小,索性不去深究,在陆敬山过世之后,才仔细打听了王正浩为人和行迹,原来那就是他的外公
听闻陆裴荣的话,陆敬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咬牙切齿就差从陆裴荣手上把学资抢过来。
但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也怕他大哥再拿刀砍他。
既然有这么个厉害的老丈人,他大哥陆敬山为什么藏着掖着?直接找陆裴荣的外公让陆裴荣念书不就完了?非得用菜刀逼他把县里陆家给的学资要过去?
看了陆裴荣一眼,陆敬元盘算一瞬,道:“看来你外公在鹿鸣书院辈分很高啊,说话这么顶事儿,说不收你银子就能不收你银子,你去问问你那个外公,能不能把培青的修金也免了。”
“不能。”
陆裴荣面色清清洌洌,“外公收我为学生,我便是跟着外公其他的学生一起听课,自然能免了我的银子,我是他亲外孙尚且如此,难道还指望我外公为堂哥开小灶?外公领的学生都是要考科举的,我想问问堂哥,直接去听外公讲四书五经国情策论,堂哥听得懂吗?”
“我……”陆培青憋了一口气,他目前大字不识一个,甚至弄不清四书五经具体是什么。
陆裴荣接着道:“二叔二婶领着堂哥来过鹿鸣书院了,应该知道,堂哥去学堂是要被安排在启蒙班上课的,先学会识文断字,才能去上我外公的课。既然是启蒙班的先生教习堂哥,那二叔你不如去问问那个先生可否给堂哥免了修金。”
陆敬元和陆培青被堵得哑口无言,本想着让陆裴荣托他外公行个方便,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不过就是试一试而已,谁知道寡言少语的陆裴荣如此的伶牙俐齿,言辞犀利说得他和自家儿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陆裴荣见好就收,道:“堂哥聪明伶俐,一定能被选上的,我可能也听不懂外公讲的课,反而耽误了学习真正的基础,但我会尽力而为,争取与堂哥一起考取功名。”
陆培青笑了起来,摸摸陆裴荣后脑勺,“行啊,要是实在听不懂,你不如求求你外公,让他给你开小灶。”
陆裴荣叹了口气,“唉……怕是没什么盼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娘死了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不太可能为我这个便宜外孙劳心费事,而且他年纪又大腿又瘸,我也于心不忍。”【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