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而今身如败絮,能够活命,已经是上苍恩赐,让他遇见了夺舍而来李莫愁。再想子嗣,不说难如登天,至少眼下绝无可能。
这话李莫愁存在心里,不会说出来让黛玉败兴。
黛玉私下有没有跟父亲提过续弦之事,李莫愁不得而知,不过,黛玉再没在李莫愁跟前露过口风。不过,黛玉却是当着李莫愁之面,向父亲林如海,明白表达不愿意回京意愿。
起因却是贾琏在十月初跟林如海请辞,说要回京过春节,现在正是启程的好日子。
林如海虽然舍不得女儿,为了女儿安全,十分希望黛玉能够跟随贾琏返京,一路上有人照顾还在其次,为主却是黛玉留在扬州不安全。
再者,林如海的工作需要四处巡查,一大男人带着个小女儿四处行走,实在不方便。遑论这一路上还不天平。
林如海又不准备续弦,黛玉已经十岁,马上到了议亲之年。
黛玉乃失母长女,不好议亲。
林如海因此极力说服黛玉,着她暂时进京,跟随外祖母居住,借此弥补女儿失母缺憾。林如海告诉女儿黛玉,着她暂时依附外祖母,权且忍耐三年,因为圣上已经答应,林如海一任巡抚满任,便调他回京入翰林,做个养老大学士。
届时父女团聚,女儿谈婚论嫁,也不甚晚。
黛玉失母之后差点失去父亲,几成惊弓之鸟,任是林如海说得天花乱坠,黛玉唯有一招,拽住父亲袖管抽泣摇头,将林如海所有说辞一一驳斥。
“女儿不去,女儿没有母亲,不能在没有父亲。”
“女儿宁愿被人嫌弃,终身不嫁,也不能丢下生病父亲!”
反反复复重复这些话语无数次后,林如海堂堂七尺男人也被女儿弄得想要落泪了。
黛玉终于退了一步:“既然父亲认定女儿必须进京,女儿只有承受,但是,请父亲让女儿留下伺候病体康复,那时,女儿任凭父亲安排。否则,任凭父亲拘押女儿上船上车,总归是是河未封,井未盖,女儿人不能陪伴父亲,魂魄也要陪着父亲。”
黛玉竟然说出这样决绝之言,林如海十分震撼,搂着女儿入怀拍哄,一颗雄心只要化成泪泉:“玉儿切勿胡言,为父依你就是。”
稚龄女儿这般懂事,让林如海一颗心疼成碎片。他很了解女儿性情,虽然外表柔弱,却甚执着,一旦决定事情,便会坚持到底。他再不敢强行逼迫,改而跟女儿商议改期回京之事。
女儿越是乖巧懂事,林如海越不希望她牵扯到朝廷纷争之中,越想要给她一个平安幸福未来。
父女最后终于达成协议,黛玉将会滞留父亲任所直至明年五月,而后返京。
黛玉之所以定出这个期间,乃是受了李莫愁暗示,父亲林如海并提康复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提出这个期限,也是黛玉缓兵之计。她已经打定主意,明年父亲痊愈则罢,否则,不管苦求,还是撒赖,总之,她不会丢下生病父亲,自己进京奔前程。
李莫愁只随意提出一年之期,其实也有不想回京面对荣府之意。其实林如海身体经过半年排毒调理洗髓,已经基本无有性命之忧。余下问题就是调理康复了。
当然,林如海必须能够保护自己不再被人下毒暗害。
黛玉之所以认定父亲凶险,乃是因为林如海伤了元气。虽然毒素清除,若要恢复元气,则需要时间。
贾琏临来之时,荣府当家人贾政贾赦,乃至东府贾珍,都以为林姑老爷难逃一死。
尤其贾珍,他跟忠顺王府混热乎,林如海则是保皇党一派。江南半税养顺王。忠顺王不甘心失去江南控制权,暗中拉拢林如海,以便保住自己钱库粮仓。
林如海不识时务,眼中只有皇帝,一口回绝,而江南当初就是忠义王所收复,乃是忠顺王的大本营。不仅江南半税归顺王,整个江南官员三分之二,都出自忠顺王。
剩下三之一却是墙头草,谁家有粮便是娘。
林如海身为皇上打进江南的一颗钉子,其目的就是要把忠顺王一伙子私人钱包银子掏出来,归入国库。
这本是一个讨死差事。
遑论众口铄金,忠顺王府为了报复林如海无所不用其极,造谣中伤,毁谤密折。
圣上高坐金銮,不知详情,谣言充耳,密折满桌,无一不指证林如海受贿蜕变。
兼之林如海因为麻痹对手收受贿赂事情,被圣上得知,查有实据。
大量人证物证,终于将当初君臣的盟约击溃,当初信任越大,今日憎恨越浓。
生命天子岂容背叛,他宁愿错杀再给哀荣!
圣上因此怒下杀手,吩咐潜伏亲信下毒除之。
若非林如海因为女儿性命不保,而奋力一击,开口表白忠心,那毒药一直吃到现在,九月正该是他的死期。
也不劳烦别人动手了。
这也是前世林如海以清廉之命死在任上,身为孤女的黛玉却得不到圣上半点怜悯之故。
李莫愁前秦后汉综合信息,至此,她想通了一个关碍,林如海所中之毒,原本挨不到九月。之所以苟延残喘,应当是甄婉这个棋子居中搅合之故。
李莫愁猜测,甄婉估计对林如海动了春心了。
这个发现让她很兴奋,甄婉之人若是用的好了,可以反助林如海铲除政敌。
只是,前世,林如海终究死了,这说明甄婉最后还是下了狠心。
不过,这人既然犹豫,结果端看那边在心里更重些。
李莫愁决定给林如海提个醒儿。毕竟自己现在是林如海最大债权人,林如海若是被算计而死,自己所有努力将是一场空。
事到临头,李莫愁又决定把这个甄婉推给黛玉磨磨刀。
黛玉之前被母亲保护过度,跟着贾母一味宠溺,若非黛玉聪慧,还不知道被废成啥样了。
如今在林如海的地盘上不做些功课,将来如何跟王氏这个毒妇过招?即便加入别家,婆媳天敌,自己立不住,镇不住,日子也别过了。
故而,这晚,李莫愁综合自己人生阅历,以及上一世人生磨砺,给黛玉仔细分析甄婉的行为举止与来历。得出结论,甄婉非敌是友,至少,她对林如海善意大于恶意。
李莫愁以自己经验体会告诉黛玉,没有永远敌人,也没有永远朋友,但看谁的分量重,谁的好处多。
此观念得到黛玉认可。李莫愁随即建议黛玉,说服父亲,设法收复甄婉为己所用。彻底清除宿敌,把江南纳入自己掌控,一劳永逸。
闻听父亲能够就此平安顺遂,黛玉欣然接纳李莫愁建议。
只是,黛玉心里虽然希望父亲能够续弦,晚年幸福,事到临头又生嫉妒,不希望有人占据母亲位置:“甄婉不是钱财能够收服,除非父亲接受她。”
李莫愁淡然道:“接受又如何?姑老爷后院女人也不少了,何虑再多一个甄婉?”
黛玉咬唇怅然:“后院那些老姨娘不是家生子儿,就是母亲陪房。甄婉则不同,虽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这江南甄姓不是小簇,虽说是旁支,却属名门,她有才华,又年轻”
李莫愁忽然一笑,伸手拍下黛玉肩膀:“她再是沃土,没有种子也是枉然!”
黛玉闻言愕然,仰头盯着李莫愁,一时眼皮乱跳。李莫愁却坚定点点头,伸出一指:“至少十年内不成!届时姑娘也出门子很久了。”
黛玉错愕不已,一时间竟是痴了:父亲没有儿子了。这个思想凝聚同时,黛玉眼泪倏然滚落,伏在枕上抽泣抹泪,父亲真可怜,年逾半百,脚下无子,自己之前每每吃醋跟他腾。自己还计较什么呢?
紫鹃媚人等不知道黛玉因何忽然闹脾气,还当是晴雯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她,两人忙着进来安慰说和。
听着媚人紫鹃两个争着责备晴雯,齐齐来者晴雯叫她赔不是。
李莫愁被媚人紫鹃挤眉弄眼,又掐又捏,顿时发了顽童心,竟也言听计从,学着宝玉耍宝,对着黛玉作揖打躬:“好姑娘,好小姐,求你好歹绕我我这一回,姑娘大恩大德,晴雯必定铭记在心,等到姑娘七十七,八十八,告老还乡做老祖宗去,我就学那老乌龟,替姑娘您托起那衣锦返乡大轮船,保证风平浪静护送您安然返乡去做老封君!”
莫说黛玉没听过这等赖皮的说词儿,扑哧一笑,泪流满面,也分不清楚那些流的喜泪,那些悲泪。就是紫鹃媚人这样在底层长大姑娘也觉得新鲜,一个个笑得要捶李莫愁,李莫愁不躲不闪,只是摇头怨念:“我苦啊,姑娘落泪我挨打啊!”
紫鹃媚人雪雁几个越发笑得前合后仰。
黛玉也笑得伏在枕上喘气不赢,冲着喜盈盈进屋奶娘道:“王嬷嬷,快打她”
王嬷嬷难得见姑娘高兴一回,笑嘻嘻道:“姑娘就该多笑笑才是呢!”
返身笑骂几个小丫头:“还不去打水进来服侍你姑娘姐姐们梳洗呢,三天不打,你们眼力劲儿都白瞎了。”
这日傍晚,黛玉等候李莫愁再次指导林如海运气冲关之后,亲手炒了几个清淡小菜到了父亲书斋。
不知道黛玉如何跟父亲谈判,翌日,林如海便招了甄婉话说当面,询问甄婉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做良妾。林如海告知甄婉,自己决定不续弦,所以只能纳她为良妾,但是,她今后就是林家主母,一旦生下子嗣,为了子孙计,便允她叫她拜见贾敏牌位,扶正为夫人。
甄婉闻言先是震惊,继而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最后,她拒绝了林如海,直说自己不配。
林如海也不逼她,直说着她慢慢思忖,几时想通了,告知确切家乡住址,他派人前去下聘。
甄婉越发哭得泣不成声。
这日夜里,李莫愁守在巡抚衙门后角门,成功截住了准备不辞而别甄婉。鸦雀不闻将之带到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这回再不复之前谦逊温煦,眼眸森冷,声音中透着刺骨寒意:“甄婉姑娘这是要去哪里?瞧不上林某可以直说啊?我林某自认光明磊落,自认不会做出欺男霸女之事,甄婉姑娘这是质疑林某人品?”
甄婉再次跪地,却没恸哭,昂首对上林如海,道:“甄婉从未质疑过大人,大人在甄婉眼中就是天上皓月,人中龙凤,甄婉自知卑微污秽,不堪匹配。老爷当年肯搭救妾身,是妾身这几年活得像个人样。但是,妾身不能贪得无厌嫁给老爷。老爷娶妾身,有百害无一利。老爷对妾身有恩,妾身逃逸是不想祸害老爷!请老爷明鉴!”
林如海却是一笑:“你是甄老爷嫡亲骨血,甄家女子娘娘也做得,如何自称卑微污秽?”
甄婉赫然,美眸圆睁瞪着林如海不能置信。旋即苦笑:“嘿嘿嘿,是我太天真了,贵人明里暗里要对付之人,如何会平庸呢?是妾身自作多情了。”
甄婉随即腰板挺直,眉宇间尽是倔强不屈:“不错,我是甄家嫡亲骨血,只是,甄家也是我破家仇人,我不屑姓甄,其实我母亲替我起名叫金剜,刮骨剜肉之剜。
“我外公姓金,乃江南名儒,平生除了著书立传不问世事,不过不忿贪官污泥盘剥压榨,领头抗税而已,却被奸人列罗罪证,诬陷谋反。
“可怜我娘冰清玉洁名门闺秀,被迫落入烟花巷,又被奸人赎回亵渎,欲死不能,报仇无望,却为了仇人生下我这个孽胎,又因为我这个孽胎不得不受制于人,利用美色替她们谋事害人,大老爷说我可卑微?可污秽?”
李莫愁原本不屑于顾,不过是个受制于人软骨头而已。此刻听她说起心事,只觉得锥心刺痛。不自觉银牙磋磨,铮铮有声。
她忽然欺身,搀起甄婉,将她扯至靠墙玫瑰椅上摁住她肩膀:“贱人作恶,与你何干,无需跪!”
林如海这些年替皇上瞭望江南,其实人人乎弄之辈,当初肯收甄婉进府,却是下了一番功夫摸了她大致底细。甄婉此刻所言,虽然曲折离奇,却不是什么绝密,金氏当年官卖入娼家,有卷可查。
这些档案上的东西,林如海切不稀罕,他声音有些残酷:“你母亲属于官卖,你父亲不认你归宗也在情理之中。你身为儿女却不能不认父亲,否则与牲畜何异?”
甄婉闻言整个面色顿时凄厉起来,人生最难唯一死,自己孑然一身,命如飘萍,死又何妨?
死都不怕害怕什么?
疯狂仇恨与愤怒,让甄婉声音尖刻犀利:“我是畜生?您知道当初举报我外公这是谁?您知道这人跟我母亲关系怎样?您知道他让我母亲做过什么?如今又想让我做什么?”
甄婉因为激动,霍然起身,呼啦一下冲到林如海跟前,飙泪质问:“您锦衣玉食,富贵门庭,父慈子孝,前尘似锦,怎知一个女人被至亲至爱之人谋害,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您知道心怀仇恨却要对着杀母仇微笑周旋,有多么艰难?您知道一个高雅之人以最卑微姿势活着是多么痛苦?”
“哈,您什么也不知道,却在这里信口哓哓,可笑之极!”
甄婉言罢,再次奔溃,扑地嚎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