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之前对甄婉鄙薄,都因她这一番发作,消弭殆尽,反生同病之情。心中蓦然浮现当年陆展元为了维护何婉君当众打伤自己那一幕。
一时间,李莫愁眼眶酸涩不已,恨不得将身替代甄婉,冲进那猪狗不如甄家大杀一番。
回眸再看林如海,一贯瞧着儒雅面容蓦然间可憎十分。
回想甄婉散开眉峰,李莫愁更生不耻之心:天下乌鸦一般黑,林如海之品质,不过尔尔也。
李莫愁愤然而出,很怕自己一个忍不住,踩死如海泄愤。
回头却说林如海,眼见崩溃了甄婉,暴走晴雯丫头,顿时一股戾气也散了。
端坐任凭甄婉哭嚷,待她哭到气醒,方道:“且安心住下,三日后给我答复,若走,我送你盘缠,若留,则依我所言,林某则遵守前言,正式下聘,派喜帖,摆酒席,纳你进门。”
甄婉没想到林如海获知真情之下,还肯俯就自己,一时喜极,泣曰:“老爷果然不嫌妾身卑鄙?”
林如海正色道:“林某此行,为子孙计,岂能儿戏!”
甄婉早知林如海乃至诚君子,至此,已经感动只无以复加。她肃身施礼:“老爷既然不嫌妾身卑鄙,妾身不愿白受恩顾,妾身情愿赴汤蹈火酬答老爷。唯一请求,功成之后,若遇良机,请老爷替我外祖父母亲正名!”
林如海闻言,如闻天籁,他神情激动,伸手一抬:“近前说话。”
甄婉颤颤巍巍靠近,低头福身坐下,再抬头,却是梨花带露霞燃面了。
回头却说李莫愁,她愤愤而出,一纵身跃上了院中一棵公孙树,气呼呼飞跃在树梢之间,外泄功力将树叶震落,犹如片片花雨飘落。
李莫愁这里肆意凌猎树木,却闻树下一声清脆轻笑:“晴雯姑娘,这是寻不着白果生气么?”
李莫愁凝眸看时,却是甄婉仰面看着自己,一张粉面胭脂色,那里还有半点愁苦悲伤?
原来自作多情是自己。
李莫愁一声嗤笑,飘身而下树梢,冷眸睨眼甄婉,背着小手自去了。
甄婉且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且这小丫头关键时刻曾经那般维护自己,淡淡一笑,径自回房不提。
及至李莫愁进了仪门,却见贾琏跟前小厮兴儿,正在垂花门前伸头缩脑。见了李莫愁颠颠上来行礼:“晴雯姑娘好。”
李莫愁最不耐烦见这些獐头鼠目东西,冷眸不待觎一下,径自进了垂花门。
兴儿不敢进门,只在外面打躬作揖:“姑娘勿恼,小的来此且是回了管家爷爷,过了明路的,只为二爷要在此帮办姑老爷俗务,等待明年好奉迎林姑娘进京。二爷只怕京中家里牵挂,顾命奴才即刻返京送信,是二爷思忖,只怕林姑娘也有信笺什么寄回京中,顾命小子在此等候二门里的姐姐妈妈,只是小子等了半日,不见有人经过,好容易才见到晴雯姑娘,小子斗胆,恳请晴雯姐姐带个口信儿进取,小子会在门房等候半个时辰再去。
说着不住作揖:“多些晴雯姐姐,叨扰,叨扰!”
李莫愁并不回头,却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果然,贾琏虑的不错,黛玉虽然舍不得父亲,却是十分挂念京中外祖母与众姐妹。闻言,呆了片刻,随即醒神,吩咐紫鹃磨墨,黛玉凝神写下数张签字,吹干交给奶娘王嬷嬷:“烦请嬷嬷陈松此单给大管家,照单采办,送来我过目之后再封层。”
李莫愁略看一眼,除却大批量江南土仪,余下皆是江南一些轻巧机变的小玩意儿,除了迎春多了玉石围棋一幅,惜春多了上等水彩一盒,余者一视同仁,上等文房四宝,新印杂记,再有江南地面那种从大到小,十个一套的不倒翁大阿福娃娃,竟也有十套。
李莫愁心中默数,却是数来数去差一人,笑指福寿娃娃,道:“这连带云姑娘也只有九之数,如何竟然买十套?”
黛玉闻言一笑:“你定然漏数可卿了,她虽是媳妇,却是子侄辈,岂能厚此薄彼!”
李莫愁闻言神情一默,仔细回想,似乎黛玉回京确乎给过自己礼物,是什么,因为她不在乎这些小孩子玩意儿,悉数赏赐给了瑞珠,竟没在意。
李莫愁不由叹口气,真正可卿当会喜欢吧。亏得她在那样环境活下来!
李莫愁伸手拍拍额首,似乎要把脑海郁结拍飞出去,嘴里左顾而言他:“媚人姐姐,咱们也给父母姐妹少些玩意儿呢?“
紫鹃媚人闻听俱拍手:“晴雯这个主义好。”
几个人忙着掏银钱,齐齐塞给王嬷嬷,叽叽喳喳告诉她数目式样。王嬷嬷被炒得两耳昏聩眼发花。只好举手款摆:“罢了,罢了,咱们江南没有京都那般禁锢,你们带上帷帽随我出去一趟吧。要什么自己买去,我老天拔地,那里记得住许多事情!”
李莫愁前世贯走江湖,那里可以带着那中劳什子,因道:“我不去了,我在家里陪姑娘!”
媚人紫鹃雪雁各自撒欢得紧,整愁姑娘没人陪伴,一个个在李莫愁腮颊鼻尖直掐捏:“好丫头,招人疼的,回来买好吃好玩的补偿你哈。”
却说兴儿这里去了,黛玉这屋里紫鹃媚人雪雁几个,日日的掰着指头算,到了那哪儿了,出了扬州了吧云云。
回头却说林如海,果然言而有信,根据甄婉的地址人名去下了聘礼,商定婚期,日子定在十月初十。虽然纳妾不用三书六礼,聘礼也是按照娶亲低一档次,但是婚宴酒戏确实不含糊,林如海请了江南名角儿来唱戏。小轿子虽然从后角门而入,新娘子却是浑身绫罗,满头珠翠,油光脂粉,除了衣服颜色不是正红,少了拜堂一折事儿,其余跟正头娘子也不差什么。
却说李莫愁这日依例出门,准备前往书斋替林如海输送一次真气,让他神采奕奕做新郎,权作寿礼,熟料竟在通道上被拦了回来,那家丁自称奉老爷之命看守院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林府家丁李莫愁多数认得,这个确是陌生面孔。再者,怡兰苑并未接到禁足令。
李莫愁不由心中一个咯噔,定睛看那家丁,却是太阳穴鼓胀,应是练习外家功夫高手。
李莫愁装作怯懦退回院中,心里忽悠悠乱蹦。一时快步上了二楼十遍观睄,却见府中各处树丛都隐有便以兵丁。李莫愁正在慌张之际,却见林忠媳妇林平家里带着一般小媳妇前来送席面,竟然来去自如,林平父子乃是林如海心腹,他们自由,老爷当是无妨。
却是林平家里进院到了一楼正堂,满脸歉意告知王嬷嬷媚人紫鹃晴雯几个,说是今日老爷纳妾,本当恭请各位姑娘去坐席,只是老爷思虑姑娘心里不舒坦,故而将席面送来小院,各自方便。
媚人紫鹃晴雯雪雁几个本不在意,甄婉也不是没见过,良妾而已,又不拜堂,有什么看头。
王嬷嬷本有些不愤,一听这话倒觉得有理,纳妾而已,何须劳动姑娘,须知这良妾即便他日扶正,也受不得姑娘之礼。
黛玉闻听,特特叫了林平上去问话,不过问些新房可铺排好了,父亲可喜欢这些。
林平家里一一回答,新房老爷喜欢不喜欢也不大知道,不过也没说不好。
黛玉点头挥退林平家里,安静用餐,面色不明,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紫鹃媚人几个平日嘴巴灵巧得很,今日却是一个个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晴雯默默用餐之后,天刚擦黑便隐身在房顶泥鳅脊梁上头,紧张的观察外院的情景。心里暗暗纳闷,林如海难道今夜有所动作不成,既如此,因何不将女儿送出避祸呢?
切莫说李莫愁多心多肠,林如海正是筹谋已久,定于今晚收网擒贼。
说来李莫愁却是多虑了,林如海此行为了出其不意,并未调用巡抚衙门亲兵,且是动用自己之前盐道衙门亲兵,又奉了圣上信物调动了河防营,杭州将军,三下合力,鸦雀不闻将江南一竿子证据确凿的硕鼠当庭羁押。
且别说林如海不疼女儿,他是算无遗算,今夜晚巡抚衙门枪兵悍将云集,他是志在必得。他要集中所有精兵强将,务求一触而就,此刻若将女儿送出去,不仅会引起贼人警惕,还会给了贼人可趁之机。
有时候,最危险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之地。巡抚衙门强兵囤积,比之庙宇夜店更为稳妥。
且林如海早就算定杨怀民会心软,会在强兵合围之下再给女儿安排一道屏障。
除此之外,林如海其实不动声色之间,给女儿安排两层护卫。
一层就是奉命护卫钦差杨怀民。却是杨怀民见林如海公而忘私,为了擒贼,不动声色麻痹敌人,竟将女儿至于内院不躲避。他被感动,自愿调拨护卫自己两名大内锦衣卫守护怡兰苑。
二道伏兵就是李莫愁。
林如海早就探知李莫愁这个丫头不简单,虽不知道她功力强大到什么地步,不过林如海可以肯定,在强兵列阵,内有高手拦截情况下,即便有一二个漏网之鱼,李莫愁功力应当可以手到擒来。
切别说这是林如海无的放矢,他是根据胡太医功力推算而来。
这胡太医之所以提议林如海用内家之功力逼毒,也是他自己身有些许内力,只是他起步较晚,任督二脉不曾打通,帮不上林如海。不过,这个胡太医仅凭着些许功夫,一般寻常二三个兵丁,却是奈何不得他。
李莫愁则可以替林如海打通任督二脉,这样功力比之胡太医不是高出一星半点,那么些许毛贼兵丁,在她手里应该走不过三招就该毙命了。
可以说,李莫愁的存在,是林如海敢把女儿黛玉置于府中主要原因。
却说李莫愁伏在房顶,直至廊上隐藏兵丁撤退,大批兵马拘押贪官连夜出而去,前院灯火熄灭,一切归于寂静之后,方才飞身而下。此刻,紫鹃雪雁已经陪伴着黛玉安然入梦多时了。
唯有媚人,一灯如豆,魂不守舍,隐身在帐内,拧眉龇牙,坐卧不安。
及至林莫愁推窗跳入,媚人没命的扑上来圈住,声音直颤抖:“你可是前面看热闹去了?前面嘈嘈杂杂,隐有哭喊刀兵之声,吓得我半死,你个死丫头,不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