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卿坐在梳妆台上认真爱惜地梳着那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怎么瞧也瞧不够,她微微抿嘴一笑,斜长的眼睛上挑,眸子乌黑似黑色玛瑙,轻颦浅笑间少女青涩而又妩媚的风情初现。
淡淡的晨光自糊着嫩绿的鲛绡的窗棂透了进来,隐隐可见窗边雕红多宝阁上摆着玻璃水晶梅瓶,玉石摆件。
这是她在康府的闺房,梳妆台前摆着那幅绣品,用黄梨木架子镶的精致,一面是丹凤朝阳,一面是仕女执扇,这是最是珍贵的双面绣,千金难买,还是临安那边的老人特意送过来给她的,宋南卿很是喜欢,还特意在康家姐妹面前很是显摆了一回,只是宋南卿记得,在听到宫中给康安平的赏赐中就有一块比这更大的绣品,她一怒之下早把它烧了,可是如今它还好端端的摆在那里。
镜中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已显出娇媚之态,仿佛养在温室里的一株倚栏娇,含苞欲放。
这是她十二三岁时的模样。
宋南卿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另一幅面容,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神,半苍老的面容,远不及镜中人的十分之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记得自己脖子上传来不能言说的痛楚,还有那温热的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往外流失,那种濒临死亡的气息那么真实。
宋南卿觉得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她在梦里回到了她的少年时代。这里的一切明媚的有些不真切。
她被救了,这是她的梦境,念头一起,宋南卿再也无法控制,心底那股恶心从喉咙里涌了出来,镇远侯府,难道她连死也挣脱不过那个囚牢吗。
舌尖上传来的痛楚让她猛然回神,宋南卿有些怔然,伸出手,抚上了铜镜里的面容。
秋夕转过画着竹兰的四折屏风,见宋南卿单衣薄裳做在镜前,眉头一蹙,拿过一件大衣裳给宋南卿披上,轻声劝道,“姑娘才好些,怎么不顾念自己身体。”
宋南卿回头直直的盯着她,瞳孔微微放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眼前的丫头一张鹅蛋脸,白皙的脸颊带着几个斑点,说话的时候,嘴唇轻轻弯着,让人觉得可亲,这分明是正当妙龄时秋夕的模样。
她记得秋夕早就不在了,十八岁那年她进镇远侯府,身边只剩秋夕和冬影,六年之后,那一场陷害,却让这两个丫头命丧黄泉,宋南卿也是从那时开始,心如死灰。
晶莹的指甲因为用力显得有些发白,秋夕注意到宋南卿的不对劲,把话又放柔了三分,“姑娘,昨儿晚上可把奴婢们吓坏了,好在喝了药,已经散热了,要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给你做。”
她的声音比三月的微风还要轻柔,宋南卿眼眶有些湿意,这么好的秋夕她那时候怎么护不住呢,说起来也是她连累了秋夕,若不是跟着她,秋夕怎么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康安平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香炉里被查出了麝香,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是她做的,镇远侯府上下都知道,宋南卿爱慕顾淳到了痴狂的地步,不惜自甘为妾,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所以她才会对顾淳宠在手心里康安平心生妒忌,不惜下手谋害她的孩子。
宋南卿那时候是真的嫉妒康安平,嫉妒的快要发狂了,明明是她先遇上顾淳的,可是顾淳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甚至厌恶到了极致,可那是个明晃晃的阴谋,她被一抬小轿抬入了镇远侯府,身上的羽翼都被折下了,哪里还有什么本事,康安平身边的那个老嬷嬷轻蔑的笑容还在眼前,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位和嘉公主设计的,安平郡主纯真的就跟一块水晶似的,疼爱女儿的和嘉怎么会脏了康安平的手。
秋夕和冬影出来给她顶罪,被活生生的打死在她面前,宋南卿跪在镇远侯的书房外面求顾淳饶了秋夕和冬影,她跪了一天一夜,越等越心慌,六年的时间已经把她的自尊消磨的干干净净,顾淳出来的时候,眼神跟冰凌似的射在她的身上。
“你该庆幸安平没事,要不然,你以为你还可以活的到现在吗。”顾淳冒着寒气扔下这句话,宋南卿那一会儿就像被扔进一个冰窟窿似的,等她回去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这件事情湮没了宋南卿对顾淳的最后一点情意,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但陷害她的人还活生生杵在世上,宋南卿怎么会甘心让那些人逍遥快活,她这辈子过的稀里糊涂,只爱过这么一个人,但是这份求而不的感情却把她推入了深渊里。
秋夕见宋南卿不说话,整个人呆呆然,像陷入梦魇中,不由有些慌神,连手上的力气也加大些,在她耳边呼喊着。
宋南卿视若罔闻,突然之间,眼角划过泪珠,伸出手臂拥住了秋夕。
秋夕吓了一跳,很快拍着宋南卿的后背安抚她。
感觉到姑娘的肩膀轻轻颤动,秋夕心里一疼,自家姑娘在家时也是千娇万宠的,要是老爷子还在,姑娘何须寄人篱下。
外面传来几声说话声,一阵脚步,进来的是一个绿衣丫头,秋夕对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把脚步声放轻,眼眸中很快闪过一丝厉色,突而收敛了神色,抿嘴一笑,“姑娘,今儿可醒的早,这是新作的玫瑰蜜饯,姑娘昨儿不是还说药苦了吗,奴婢可是特意做的,保管和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冬影的语气活泼欢快,一张俏脸笑语盈盈,看的人心生欢喜,宋南卿一愣,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舌尖的痛楚还未消散,这都是真实的。
“是你亲手做的吗。”宋南卿艰难的挤出这句话,神情不自觉的带点期盼。
“是啊,不过姑娘要喝了药才能吃。”冬影笑眯眯的看着宋南卿,把蜜饯放在檀木小桌上,“老夫人已经醒了,奴婢过来的时候她还在问姑娘呢。”
猛然一听到康老夫人,宋南卿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把头低了,小声道,“外祖母可要我过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