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卿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成元二年,这个想法令她兴奋起来,上一世的一场仿佛是一场噩梦。
她咬咬下唇,想凑在镜子前在端详一番。
冬影过来扶住她,“姑娘身子还没好呢,老夫人心里疼惜姑娘,早让人吩咐让姑娘安心养病。”
她的外祖母是忠勇伯府的老太君,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的母亲康初筠就是她最小的女儿,老忠勇伯康大海早先跟着先帝打江山,是一员猛将,康大海相貌粗犷,却偏偏养了一对清雅俊秀的小儿女,康初筠同康寿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少年时在京城中颇有名气,和嘉公主当年就在那一干英俊的少年郎中,一眼就相中了康寿,而她的母亲同惊才风逸宋裕成了一段因缘,可惜这段佳话并未长久,宋南卿七岁的时候,这对璧人从云宁寺归来途中,命丧一群土匪中,连同康初筠肚子里还未出身的孩子。
祖父老年丧子,大受打击,一月之后,重病在床,宋南卿那时候已经知事了,奶嬷嬷带着她每日侍奉在祖父面前,她也知道这是最亲的人了,每日跟小大人似的跪在祖父面前,乖巧的令人心疼。
宋老爷子看着方才垂髫的孙女儿,神色一镇,勉强养好了病,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回到了临安老家。
宋家是临安城中首屈一指的书香世家,鸿儒传家,出过不少才学出众学士,惊艳才绝的人物,可惜却是一代比一代子嗣艰难,宋老爷子原来也有个兄弟可惜早早的去世了,到了他,只有宋裕这一个独子,现在却剩了一个孙女儿。
宋南卿跟着祖父在临安城一住就是四年,年初的时候宋老爷子受了一场风害,害了病,虽有珍贵药材熬着,那位才登基一年的太孙把宋老爷子奉为帝师,从京城里派了御医过来,但到底还是没撑过一个月。
宋老爷子去世后,在京城的外祖母康老太君心急的不得了,早早的派了人过来把宋南卿接进了忠勇伯府。
现在她才到京城三个月呢,宋南卿勾着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还是外祖母心疼我。”
秋夕瞧着那个笑容说不出的古怪,姑娘向来都有些娇气,但是今早起来却向变了一个人似的,相貌自然还是一样的,但却多了一种委靡暮气,配着那张娇妍的容貌无端的让人觉得森然。
冬影自是留意到宋南卿的不对劲,两人交换了眼色,彼此的眼睛里都闪过担忧,宋南卿注意到了,心中划过一丝暖意,让秋夕拿了一身衣裳给她换上。
宋南卿昨夜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那架红木雕花的架子床上,秋夕跪在地上急红了双眼,她当时犹疑是在梦中。她没有下地狱,而是回来了,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
只是却不能见到祖父一面,想到这里,宋南卿心底黯然,再也生不出一点欢喜,只剩下无边的悲伤。
冉冉的米兰花香自熏球里流溢而出,最是安神不过,这是她做姑娘时,最喜欢的熏香,后来因着顾淳,便学起了康安平熏起了茉莉花香,想想,她那时候真是傻透了,那番做派不过是东施效颦,落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小丑行径。
宋南卿慢慢的阖起双眼,享受着难得安宁的时刻,她不知道不为什么她明明用银簪子刺进了喉咙,还能在回到十三岁,她幸运的拥有了重来的机会,这一世她必会好好活着,决不辜负祖父对她的希望。
水晶帘子一打开,一阵娇笑声传进了宋南卿的耳里。
“卿妹妹,身体可好些了,昨儿妹妹可把我急坏了,妹妹年纪小,又是祖母从临安特意接过来的,七弟原该让着你,这料到闹了这么一出,把妹妹连累了。”康善瑶挨着床沿坐了,伸手试了试宋南卿的额头,随即庆幸的拍了拍胸口,笑道,“阿弥陀佛,总算好了,祖母也该放心了。”
康善瑶微圆的眼睛微微弯起,漆黑的眼珠子专注的凝视她,宛若一位温和可亲的好姐姐。她身材丰腴,宋南卿抬起头,正好可以看见她圆润的下巴。
“卿妹妹不说话,莫不是还在怪罪四弟,等会儿我让他过来给妹妹赔罪,如何。”康善瑶笑容可掬的说着。
宋南卿握紧拳头,在心里冷笑一声,康善瑶最善装模作样,那一世,康南卿就是被她这幅外表骗了去,才慢慢卸下心房,到了最后就是这位好姐姐送来了顾淳的信筏,让她深信不疑,然后她就被人设计同顾淳躺在一张床上,她由此声名扫地,一夜之间众叛亲离。
宋南卿想不通,康善瑶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是吗,没想到你倒是能说动公主娘娘。”宋南卿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
康善瑶笑容一滞,那一纪鄙夷的眼神中带着锋利的光芒,似乎刺到了她的心里。
“瞧妹妹说的,公主娘娘最和善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会怪你。”康善瑶很快恢复了神色,无奈的摇摇头,“刚才几位妹妹还说要过来看看卿妹妹呢,是我劝住了,说妹妹如今正在病中,受不得吵闹,所以几位妹妹才没有过来,现在正陪着祖母说话呢,我知道妹妹还在为着那件事心里不舒服,可是照我说妹妹这样的姿容哪里还愁找不到好夫婿呢。”她一面说着,一边伸手掖了掖锦被,面上端的是一幅爱护宠溺的模样。
瞧瞧,又是这一幅做派,宋南卿咬着牙齿,克制住心里蓬勃而出的恨意,她上一辈子是个不喜欢收敛情绪的人,喜欢讨厌都摆在脸上,父母还在的时候视她为掌中明珠,她们去世后,宋老爷子更是守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久而久之,宋南卿便养成了一幅目下无尘,又娇蛮任性的性子,宋老爷子注意到了,也没强求着宋南卿改过来,在他眼里,自家孙女儿只是娇气了些,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何况他早早的就为宋南卿安排好一门亲事,同是书香门第的姜家二房嫡次子姜梧,宋姜两家素来有交情,姜家家风清正,姜梧年少有为,品德端方,宋南卿嫁过去,一辈子平安顺遂少不了。
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宋老爷子也不会想到,他才去世不到三个月,他看好的孙女婿姜梧,在一次骑马狩猎中,从马背上摔死了。
姜家在南边,这个风气是从京城里带出去的,大齐朝是从马背上夺来的天下,京城里的贵族不少善骑射,南边的少年多是俊秀温和,姜梧更是其中翘楚,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射猎会让他送了命。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伯爵府,南卿见过姜梧一两面,只记得是个长相清秀单薄的少年,若论她对姜梧的爱慕之情是一点也不曾有的,但是姜梧是南卿的未婚夫,南卿自然受不了这个打击,偏偏这阵子府里又传起了一阵闲话,说宋南卿命硬,克父母,还克夫,谁沾染了她就倒霉,宋南卿听到这话自然是怒不可遏,这时候七少爷康茂熙也那这话来撩拨她,宋南卿跟他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把康茂熙推到在地上,撞破了头。
宋南卿动了和嘉公主的宝贝儿子,和嘉自然心疼,对这个丈夫放在心上的便宜外甥女,她是不好动,所以一状告到康老夫人那里去,到底是自己亲孙子,康老夫人心里还是疼的,便责怪了南卿几句,让南卿去跟康茂熙道个歉。
南卿觉得自己没错,见自己的外祖母都站在康茂熙那边,心里又是悲愤又是难过,这一急,到傍晚的时候,南卿突然发起热了,只把几个丫头急坏了,忙了一个晚上,总算到寅时的时候,南卿的烧退了。
冬影听康善瑶这么说,眉头早就蹙起了,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都说三姑娘巧舌如簧,奴婢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
康善瑶目光飘过冬影,意味不明的靠着南卿耳边说道,“妹妹这儿的丫头可比主子谱还大呢。”
“这丫头心直口快,但却是忠心耿耿不过了。”宋南卿不在意的回了一句。
上辈子,康善瑶就是这时候走进宋南卿的世界,宋南卿刚来的时候也是看不起这个庶女,但因着她和康茂熙这件事,康府里的人只有她肯站到南卿这边,南卿心里感动,慢慢的也承认了这个姐姐,南卿记得从临安老家送东西过来给康府,她给康善瑶的从来就是独一份,就连给康善瑶的添妆之礼,也是格外厚重,宋南卿现在想来只觉得分外可笑,她真是猪油蒙了心肝,才把这只毒蝎子当做好姐妹。
康善瑶觉得有些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一时有些下不来台面,脸上讪讪的笑笑,“卿妹妹说的对,是姐姐糊涂了,那到底是妹妹的丫头。”宋南卿也微微勾起一抹笑容,“昨儿是我不对,三姐姐放心吧,等会儿我就去给公主娘娘赔罪。”
康善瑶有些奇怪,宋南卿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回头,现在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康善瑶原先过来也是想着拉拢宋南卿,毕竟宋家只剩一个孤女,这可是个香馍馍,她同宋南卿要好,对她也是极有好处,她可是特意趁着这个机会过来的,康善瑶把这件事情可打听的清清楚楚,原想替宋南卿说几句话,就能让她感激涕零,怎么都没料到冲动易怒的宋南卿也学会隐忍了。
想到此,康善瑶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宋南卿的脸上转了几圈,见宋南卿神情倔强,眼角有些晶莹,在心里嗤笑两声,放下了疑心,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她有心再劝几句,可是念及宋南卿刚才不屑一顾的态度,康善瑶把喉咙里的话咽进了心里,欲速则不达,还是慢慢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