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平坦宽阔的官道火速奔至幽静的树林小道,终在一处山脚边停了下来。萧育潇洒地跳下马,朝马车上喊:“夏美人,已经出城了!下车吧!”
云萝撩开车帘走出,抬眸可见两面巍峨山脉相连,旷远辽阔。翡翠般的绿意沉浮其间,似有淡淡的雾气盘旋。突地一下,她心涩涩的痛,沉脸提裙下车,笑得勉强而落寞,“不要再叫我美人了,如今我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与那皇宫再无任何瓜葛。”说罢,她回望着遥远的长安城在一望无际的锦绣山川间不见,竟是静静地出神。六年的光阴,都恍如一场荒唐的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云萝姑娘,这是皇后娘娘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些银两,足够你过下辈子的了。”萧育将一个包袱递给云萝。云萝颤颤地接过包袱,沉甸甸的,心顿时有些酸,她抬眸,明媚的脸上露出一丝忧然,“政君她这么救我出来,真的没事吗?她会不会因为我受到牵连?皇上又会不会因此怪罪她呢?”
萧育淡淡地道:“云萝姑娘放心,事情皇后娘娘都会安排妥当的。你尽管放心去吧!”云萝心里始终是有些愧疚,看着他,轻然开口:“此生,我永远都是欠她的。”
“云萝姑娘切莫想得太多,从来没有谁欠谁,皇后娘娘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开心。”萧育闻言笑得温朗。云萝见此扯了扯嘴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你回去转告她,说我都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萧育点了点头。云萝抬步婉然转身,藕荷色的裙裾折叠出好看的纹波。天边的云霞此时悠悠如画,那绚丽的绯红色光辉洒在她如黑玉般秀亮光泽的发丝上,似是点缀着碎碎的金。苏一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朝这儿走来,他那一袭棕色粗布衣服在夕阳里轻轻飘着。他停住,清声喊:“云萝,可以走了吗?”
云萝只朝苏一望了望,并未答话。她低眸沉吟,又停下脚步道:“萧育,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羡慕政君。她虽不受宠,却得到了皇上所有的尊重,成为了万人敬仰的皇后。”
“可你知道,那并不是她想要的。”萧育一双明眸瞬间抹上了淡淡的清忧,他遥望远方的山川在渐晚的夜色中渲染成浓厚的墨色,不禁又低声喃喃道,“她想要的东西,那个人从来就给不了。”
云萝只听到了前句,咧开嘴唇又冷声说:“不管她想不想要,她终是拥有了别人奢求不到的东西。如此也是幸福了,不是吗?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重情重义的你,你的整颗心不也都给了她吗?”
“苏一的整个心也给了你,你又何需羡慕她?”萧育说得沉静,俊朗如玉的脸上更是浮着些放浪不羁,突地又眸光一暗,“但你可以走,她却永远走不掉。相比之下,你可不是幸福多了?”
“是么?”云萝浅浅一笑,盈盈的双眸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他苏一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如何能给她想要的幸福?抬眸不再多说,最后朝他深深敛身,说了句,“多谢一路相送!我该走了!”
“保重!”萧育沉眼相送,心里竟莫名地腾出一些伤感。如果政君不是皇后,他是否也可以像苏一这般带着她远走高飞?但他深知,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政君身上。政君有她要守护的东西,而他也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苏一这才走近,谦恭地将枣红色的马牵给萧育,告了声“多谢”,便扶云萝上了马车。马车徐徐消失在低矮灌木的林荫小道,暮色将沉,慢慢没了影子。萧育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飞快地回城。
夜色渐深,长安街上的酒肆和茶坊都已点上了红红的灯笼,远远望去,流光溢彩,一派繁华。此时,萧府大门前,沐浴在红色光晕中的陶淑儿,身着一袭浅蓝色碎花儒裙,外罩一件锦绣云彩水仙披风,皆是瑰丽奢华的上好绸缎。她肚大如斗,气质优雅大方。扶住她的丫环小怡见等了许久,忍不住说:“夫人,先进屋吧,少爷怕是要晚些回来了。”
“再等一会儿吧!看不到夫君回来,我这心里也不安生。”陶淑儿眸似秋水,望不穿的寸寸相思宛若碧波涟漪,繁杂地在她心口团团晕开。
小怡冷得打颤,伸手替陶淑儿把衣服整得更严实些,又说:“奴婢担心夫人的身体会受不住,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肚内的……”
“不打紧。”陶淑儿笑着拍了拍小怡的手,回过头来仍是遥遥相望。
婆娑的树影在月光里洒了一地,一道明丽俊朗的身影从幽静宽敞的路面徐徐过来。“夫人,少爷回来了!”小怡很是激动,笑得格外开心。那一抹清俊卓拨的身姿更是闪亮了陶淑儿的眼睛,她喜上眉梢,拖着沉重的身体急急地迎了上去。坐在马上的萧育遥遥望着陶淑儿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后眉头便是一紧。他跳下马,将缰绳递给上前相迎的小厮。陶淑儿步履稳重,却是不住地眉眼带笑,她走近,不由自主地靠在萧育温热的胸膛上,“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萧育点点头,将陶淑儿从怀中扶起,随之撩开她额头被风吹乱的发丝,有些心疼地说:“外面风这么大,怎不在屋里待着?”
听见萧育温然而关切的声音,陶淑儿心头如有一股暖流淌过,她低头笑得甜蜜,“我只是才出来,并没有待太久。”
“少爷,夫人哪里是才出来的呢,她可是足足在外等了您两个时辰呢!”小怡心里着急,忍不住地脱口而出,她见萧育一脸诧异,又紧接着说:“奴婢担心夫人身体受不住,前前后后也是劝了好几次的,可夫人就是不听,还说是要看见少爷回来她才肯进去呢!”
“小怡!”陶淑儿见此,有些娇羞地阻止。
萧育闻言鼻翼一酸,低眸看着陶淑儿的眼神是深沉的,愧疚的。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眸光深深,眼底隽永着一抹浓浓的怜惜,“以后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出来了。万一你冻着,受了风寒,我可是会担心的。”
“嗯。”陶淑儿点了点头,温热的气息让她有些骤然失神,低头俯在他怀里的她只贪恋这难得的温情。小怡见此,扑哧一声笑了,“少爷和夫人是要一直在这风中站着么?”
小怡的话唤回了陶淑儿的意识,她抬头对萧育笑了笑,“夫君,我们回屋吧!”
萧育笑着点了点头,右臂揽着陶淑儿慢慢朝府内走去。此时,府邸的花树在簌簌颤动着,连同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也随风缓缓而至。这一高一低的身影,在澄明的光华中也显得极为和谐。相视间,难忍的绞痛从陶淑儿腹部传来,她捂住肚子,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就突地一下瘫软倒下。萧育见此,一个用力,就急急地扶她在怀,“淑儿,淑儿……”
“我……我肚子好痛……”陶淑儿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话,她闭着眼睛,豆大的汗珠缓缓从额头渗出,滑过她发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