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王政君内心一阵窃喜,却不表现在脸上。她低眸,亦小声问雅竹,“是萧大人亲自在宫外接的么?”雅竹点点头,忙道:“奴婢已经确认过了,皇后娘娘大可放心。”见此,王政君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地放了下来。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低头仍装成十分难过的样子,那一副伤心的模样惹得在场的宫娥太监一阵惶恐,连连跪下,“请皇后娘娘节哀!”
刘奭见王政君这般样子,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抚袖走近,俯身扶王政君起来,随之拍了拍她的手道:“皇后放心,朕一定让人查出个所以然来。”王政君见此愈加泪眼朦胧,只得难过地点了点头。正在此时,一侍卫匆匆朝这儿跑来,“启禀皇上,奴才在茞若殿发现了这个。”
“呈上来!”刘奭沉眉一声令下,身旁的太监就躬身将侍卫手里的盒子递了上来。那个小盒子十分精致,上面还雕刻着鎏金花纹。花朵繁复,雕工精巧,一看就是妃嫔的东西。刘奭浓眉深蹙,伸手打开细瞧,才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锦帛。摊开一看,又见上面写了几行娟秀小字。他读罢面色有些凝重,低头喃喃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皇上,怎么了?”傅瑶见此不免有些疑惑,刘奭叹了叹气,伸手将锦帛递向了傅瑶,傅瑶随即打开一看,疑惑的脸上立刻漫上了诧异之色,“夏美人是自杀的?”
一句话惊诧了在场所有的人,王政君急急上前,才发现上面写的是:花姿倾国难倾国,风来缱绻剩几枝?常言:痴者,固念于一事。然怨者,又何非痴于一物耶?巫蛊之事源于痴,亦生于怨。可笑却是,痴怨皆成一念空。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苟活于世。如今以死谢罪,只望圣恩垂怜,不予他人罪。妾去也!
王政君看罢,泪水沿着眼角缓缓而下。她握紧手中锦帛,又忆起了前日的种种。那时,云萝半躺在内殿冰冷的墙角。几丝耀眼的光华透过缕花窗格子铺到了地上,又缓缓移到了云萝的脸上。王政君推开门,刺耳的声响却没惊动云萝一分。她仍呆坐着,惨白如霜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王政君走近,犹带着一丝怜惜。她伸手拂去云萝发丝上的花枝,低低地说:“你又憔悴了许多。”云萝别过脸,低头不语。王政君沉眉收回手,静静地又问:“告诉我,真是你做的吗?”
“是我。”云萝不带一丝犹豫,脱口而出。而那般镇定却不是她此刻该有的。
“可我不信。”王政君眼眸微抬,露出一丝质疑。那样平和清郁的眼神里,更像是杂带着一丝默默的无奈,她继而道,“据我所知,你是不懂巫蛊之术的。”
“你熟悉我的针法不是吗?”云萝仍是坚定回应,苍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
“我熟悉,也确实相信那木偶就是你亲手缝制。”王政君回答得镇定平和,抬眸间,又望向云萝,“可那又如何?那只能说,傅瑶她够聪明。”
听到傅瑶的名字,云萝心里突然一怔,双眼闪烁,眉眼之间亦多了些惊恐不定,“我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再说,这又关傅瑶什么事了?”
“是我胡说,还是你在胡说?你心里很明白。”王政君看向她,眼神里又多了些复杂。
“明白?”云萝听到这里神色骤然暗了下去,她颤巍地扶墙站起,嘴角随即微微扬起几丝冷笑,“我是明白,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会如此。”
王政君不理云萝的固执,直言道:“你知道吗?你的这种明白其实是糊涂。”云萝闻言有些难懂,又有些诧异,她抬脸看着王政君。王政君却十分镇静地又说:“你明知傅瑶诬陷于你,却又甘愿顶罪。其实,是因为他吧?”
云萝闻言一惊,笑得十分无措,“哪个他?你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现在便是更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她笑着笑着,就突然安静了下来,沉脸微微启唇道:“政君,走吧!不要再调查了,这件事就是我做的,没有威逼,没有利诱。我也不值得你为我如此,这一切本就是我自作自受罢了!到时一尺白绫,又或者一杯鸠酒,我也就去了。如此一了百了,岂不好么?”
“为何还要这般硬撑呢?”王政君指尖滑过云萝苍白的脸,微微有些颤抖,她平静地看着云萝,眼里隐隐有些泪痕,“其实我都知道的,你做的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你当初选择投靠傅瑶,甚至与我决裂,不是因为你要斗什么,争什么,只是因为你有把柄在她手中。而这个所谓的把柄,就是那日我见到的那个男子。”
一语道破,云萝抬眸十分诧异地看向王政君,心里也愈发地不安稳。她静静看了王政君许久,终是喃喃地问:“这个……你是如何知道的?”
“傻瓜,你不说,我就不会查么?”王政君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柔和,随之又轻轻一笑,“他叫苏一,对吗?这两年,你与他交往甚密。虽是如此,却并无越轨之事。我还听说他是个极好的人,也一直爱慕着你。不过你心大,倒是一直对他无意。”
“还是被你知道了。”云萝一声低叹,浅浅的笑意竟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她掩面一阵轻咳,“你说的没错,他是我在宫外唯一信任的人。这两年,也亏得他照料着我一家的大大小小。”说到这,云萝突然又露出了久违的爽直笑容,“可有一句话你倒是说错了。我一直是争的。只是如何争,如何斗,我终归落了一个输字。也许这就是命,我不得不认的命。”
听到这,王政君有些心酸,“你既是喜欢争强好胜,又为何这一次不为自己再争一争呢?难道你真舍得这大好的年华,真就不想活了?”
“我自是想活的,可如今我还活得了吗?”云萝低眉,心又一次抽紧着,双眼更是忍不住地想要落泪,“当初与傅瑶联合,只是因苏一与我之事被她发现,不得已受制于她。如今,若是撕破面孔,去指控了傅瑶,她必会反咬我一口。到时,莫说是我,就是苏一也难逃一死。可是如果我承认此事是我所为,那至少还救得回苏一的命。”
“你当真以为你的牺牲换得回他的命吗?”王政君面色凝重,沉沉又道,“傅瑶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她想方设法地置你于死地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解除后顾之忧。那么,这样一个谨慎计划周全的人又岂会让知晓所有事的苏一活在这世上?”
云萝一听,几乎是站立不住,她扶着朱红色的门沿一声低叹,“是啊,她不会,终究还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落下泪来,紧紧握住王政君的手,“那么,现在我能怎么办?如今可不是左右难逃一死了。”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王政君扶住她,一脸的坚定。
……
“传朕旨意,夏美人纵火自亡!择日仍以美人礼葬之!”
声音一出,王政君顷刻间就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她转眸静看了刘奭一眼,又低低侧了回来。此时,茞若殿上空的烟雾仍是丝丝缕缕地飘着,好似一缕香魂伴云而去。王政君紧闭薄唇,似乎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走吧,离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云萝,你可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王政君转身,眼前一片虚蒙,突然就轰然倒地。在众人惶恐的叫喊声中,奔至面前的灵涓、雅竹急急地将她团团围住,然她昏昏沉沉间只闻得刘奭清亮而沉稳的声音,“来人!送皇后回椒房殿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