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的一番话,像是一个投入湖心的石子,搅乱了我沉静的心。小几上的盘龙红烛,火焰跳动,一颗一颗红泪顺着盘龙滑落在烛台上,聚成一个尖锐的小峰。
我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小几上,花瓶中开得正盛的菊花。金灿灿的细长黄色花瓣,重叠的锦簇,艳丽夺目。
花锦婷婷而入,手中端着青瓷茶盏还有一小碟芙蓉糕。看我独自发呆,将手中的木盘轻轻的放在小几上。将茶盏故意放在我的面前。
我淡淡的问道,“雪顶含翠?”
她浅笑,“是,内务府将所有进贡的雪顶含翠都送来了和硕宫。大王对娘娘是真的有心。”
我折下一朵菊花,在手中把玩,“端下去吧,换大红袍来。”
她微微一怔,“大红袍是极苦的。”她见我不语,顿了顿,试探道:“娘娘不悦,可是因为大王今儿说的话?”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淡淡道,“你听到了?”
她忙恭谨的答道,“奴婢逾越,本不该多言。只是……”
我将花瓣,一瓣一瓣的取下,“你跟着我的时日也不算短了,有话便直说吧,不要吞吞吐吐。”
“大王听闻王后糕点中掺进了红花,没有急着去凤仪宫探望。却先来到了和硕宫,说了那样一番话。娘娘定是吃心,以为大王对娘娘心存猜忌,与娘娘生分。可是奴婢却觉得,大王是太在意娘娘所以才会如此。
虽然娘娘与王后一向不睦,但是以娘娘的聪慧,又怎么会在此时对王后下手,还用这么笨拙的法子。就算大王心中有所猜忌,也该先想到荣妃,怎么也不该先想到娘娘的。
既然如此,大王还是先来了和硕宫,说了那样的话。那便是大王真的在意娘娘,不想娘娘掺进这趟混水里。唯恐娘娘会牵扯其中,受了连累。”
我静静的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属实觉得错愕,疑云重生。花锦是向家的女儿,德妃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德妃自尽时,她亲眼所见伤心难制。玉心受尽折磨时,她日日忧心暗中尽力维护,甚至不惜来求我。
不管是德妃的死,还是玉心所受的折磨,都和齐王有脱不了的干系。她明明如此在意自己的亲人,为何对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没有一丝怨恨?反而不止一次说到齐王对我的心意不同寻常。
她在我身边的出现,真的只是单纯的分配至此,还是有人蓄意安排?她又会是谁的人?从我入宫后不离不弃悉心照顾,到现在贴心亲近,这一次真的是出于她的真心吗?
我细细回想,愈加觉得花锦对齐王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想到花锦每每侍奉在齐王身边,娴熟的奉茶,研磨,收拾案牍……竟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不禁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冷意,我总以为那夜之后齐王对我是不闻不问,却不想原来他早早的安排了一个花锦在我身边。因为得到了齐王的授意,所以她才会对我那般上心,才会认定了齐王对我别有深情吧!
我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淡淡的,没有露出一丝情绪,似闲话家常般说道,“君王之心,岂是我们可以轻易揣度的?我看不透,也不想再去费神。德妃宠惯六宫那么多年,最终也落得自尽而亡的凄凉结局。我眼前的这些恩宠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大王一时兴起而已,要说情分,自然无法和德妃相比,想我最终,也只有空寂潦倒孤单凄苦罢了。”
听我提到了德妃,花锦眼中瞬间笼上一层哀婉的薄雾,她勾起嘴角,露出苦涩的浅笑,声音空洞似乎从远处传来,“那是姐姐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她只是太痴,为了一个深爱着的人,心甘情愿的献出了一切,甚至是她的命。”
我试探的问道“你不怨吗?”
她含着凄苦的笑,坚毅的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她早就知道,却依然义无反顾。要说怨?奴婢也不知该怨谁,是怨姐姐的痴,还是怨恨大王以国事为重,以齐国百姓为重。大王心中的苦……”她说道此处,赫然制住,似乎自觉失言,顺势抬起衣袖拭去泪痕,掩去自己的尴尬,随即神色如常,柔和的微笑道,“娘娘多思了,大王对娘娘情谊深厚,娘娘一生有大王守护定会平安喜乐。”
我释然的点了点头,掸了掸身上的花瓣,随意道:“玉心这几日有些咳嗽,你去照顾她吧。一会儿,萧萧便会回来,这里有她就行了。”
花锦恭敬的施礼,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萧萧脸色难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我的身边,有些恐慌的说道:“公主,又出事了。奴婢刚刚去凤仪宫送东西,回来的路上,正看到宫里的几个小太监聚在凤仪宫外的荷花池旁,忙着打捞尸体。”
“死的是什么人?”
萧萧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是荣妃的贴身婢女清菊。”
我淡定下来,不急不慢的问道:“那些小太监可说了,人是怎么死的?”
“说是夜黑,不慎落了水。不过十之,是被人害了。”
“怎么说?”
“奴婢曾听其他宫女无意中说起过,清菊的家乡在运河,她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是极好的。”
我点了点头,思忖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默了一阵,悠悠道:“这段时间机灵些,多听少说,不管王后和荣妃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管自保,冷眼看戏。齐王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我们没有必要成为他祭刀的卒子。
还有,你要暗中盯住花锦,不管什么事都要背着她些。如果我所料不差,她应该是齐王的人。她所说的话,我们只可信上五分。这个王宫不是我们该留的地方,早晚我们都是要走的。只要花锦不动害我们的念头,我们也无需对她太过绝情。”
萧萧愣了愣,不免有些失望,忧心道:“在这深宫之中,不知还可以信谁?”
我暖暖微笑,拉起她的手,呵护抚摸着她微冷的手背,欣慰道:“至少还有他!”
萧萧闻言,静静的看着我,强挤出一丝笑,“齐王毕竟不是侯爷,容不得公主与旁人多加亲近。只是不知如此,会不会累了司徒大人。”
我敛了笑,语气阴冷道:“齐王不会对司徒下手的,只要我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他自然会保证我身边的人,都平安无事。他专门来警告我不要打王后和荣妃的主意,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在这宫中中的所有女人,哪一个不是他手中的棋子,或是为了平衡前朝各方面势力,或是为了牵制宫中各个势力互为肘腋不至于一方独大,或是作为他延续子嗣的工具。
就连那些养在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难逃被利用的命运。今日,他对我的警告若是出于对自己孩子的维护,还好。若是……”
我不由得轻叹一声,望着跳动摇摆不定的烛火,已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