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兰揉了揉脖子,撩开车帘朝四下看了几眼,然后郑重其事的说,“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安全,若杨公子信得过我,请将马车赶至悦来客栈。”
他应该拒绝的,毕竟她是周家的表小姐,可望着那双清灵晶亮的水眸,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头,赶起了马车。他一定是疯了。也许他已没什么可失去的,所遵从的只是胸口那颗心而已。
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停在悦来客栈后门,立刻有小厮出来将马车赶走,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慕若兰握住杨勇的手,“别说话,跟我来。”
剑眉微皱,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想呵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可见她神色坦然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得无奈叹息。
两人进了二楼最南边的天字房,慕若兰轻轻掩上门,点了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偌大的屋子里照亮一片朦胧的橘黄光影。
杨勇径自在圆桌边坐下,倒了杯茶仰头灌下,慕若兰坐到他身边,微垂着头,暗淡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须臾,她抬眸平静的说,“杨公子说得没错,我躲在巷子里确实是在等你。”
茶水已凉,滑过喉咙激起一阵沁冷,他捏着青瓷杯,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一阵沉默后,慕若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信我,毕竟我是他们名义上的表妹。”
他挑眉,名义上的表妹?
看出他的疑惑,她的唇角牵起一丝苦笑,“我并不是周家的表小姐,和周家兄妹几人也没有血缘关系,周将军之所以让我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将军府,其实是因为我娘。”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更是苦涩,“我娘是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慕紫妍……”
“什么?”杨勇愕然,“那么你是……”
慕若兰点头,“是的,我是慕紫妍和飞鹰将军的女儿,凤若兰,为避人耳目,如今我随母姓。”
她竟然是飞鹰将军的女儿凤若兰!
杨勇震惊万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你又怎么成了周府的表小姐?”
七年前那场宫变中死了很多人,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当年的凤府也如今日的杨府一般,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抄家问斩,一夕覆灭。飞鹰将军有一子一女,皆在那场变故中失踪了,他以为他们必定凶多吉少,没想到……
慕若兰清冷一笑,嘴角的笑容宛若绽开的雪花,“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即便嫁人生子,对她藏有觊觎之心的人也比比皆是,而镇远将军周达也是其中之一。”
杨勇一怔,“你是说……”
那双清亮的眼眸刹那幽深似海,眼眶瞬间盈满水雾,她缓缓道,“凤府被抄后,我娘带着我侥幸逃脱,在满城皆兵走投无路之下,娘只能改名换姓委身于周达,成为他的外室,而我则成了周家的表小姐,寄人篱下。”
她眼中晃动的泪水倏然滚落,他伸手去接,粗粝的指腹触到她细嫩的脸颊,一滴泪珠滑到他的指间,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别哭……”他情不自禁的柔声安慰,有种拥她入怀的冲动。
慕若兰胡乱抹掉泪水,“说了半天差点忘了正经事,杨公子,你要尽快离开圣京城,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但你不能走城门,有禁卫军埋伏。我已包下这间房,你就在此住下,等风声过去城防松懈时再想办法离开,你意下如何?”她扯开一丝微笑,微红的双眼残留着点点波光,在微弱的烛光中,容貌绝美,娇艳欲滴。
杨勇是豪门望族的嫡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身边环绕伺候的丫鬟都是一等一的样貌,垂青爱慕他的千金小姐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是美人堆里长大的。可眼前这个豆蔻韶华的青涩少女,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莫名的牵动着他的心。他这是怎么了?竟会对一个小丫头动了心?
然而,如今的他,还有爱一个人的资格么?
“你怎么知道今夜我会回府去?”他藏匿多日,在众人以为他早已逃离圣京时现身镇远将军府,今夜他是有机会杀掉周裕的,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周裕一死,他的行踪便会泄露,那件事恐怕就做不成了。
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问,慕若兰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才说,“公子应当知道你是杨家是唯一逃过缉捕的人,或许皇帝无意斩草除根,但周家又岂会放过你这个杨家嫡子?今夜你刺伤周裕却能全身而退,你想过原因吗?”
杨勇一怔,又听她冷笑着说,“周,杨两家也算世交,又差点结成亲家,这是世人皆知的事,若你死在镇远将军府,百姓会作何议论,皇帝又会如何看待周家?所以周裕放你离开,但他早已在杨府布下埋伏,只要你回去,禁卫军可将你就地射杀。”说到此,她顿了顿,“我在周府住了七年,也有几个心腹奴仆,今晚我得到周裕被人刺伤的消息,立刻便猜到是你所为,周裕虽放你离开,但他一边派人跟着你,一边通知禁卫军去围剿你,我守在杨府附近本欲示警于你,却晚了一步,好在你武艺高强平安逃脱,否则……”
凝视着微晃的烛光,杨勇皱眉不语,半晌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慕若兰沉痛的闭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投下一抹阴影,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睁开眼,声音清冷而平静的说,“七年前,周达与当今太后密谋宫变,挟持先皇废黜太子,另立吴王为储君,成王败寇,他们棋高一着,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们却丧心病狂的烧死了先皇后和太子,因忌惮我爹手下二十万大军,他们假传圣旨召他回京,在半路设下天罗地网伏击他,将凤家满门抄斩,我娘为了保护我不惜委身仇人身下,屈辱苟活。如今,他们为铲除异己故技重施,杨大人是个忠君爱民的好人,我不能看着他仅存的嫡子送命,你我同病相怜,今日我也只是尽我绵薄之力罢了。”
七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凤和宫的那场大火,成百上千条人命,尽数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