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天朔内阁高层官员中潜伏着北漠国间隙的流言像风般吹遍整个圣京城。
不久之后,内阁次辅杨达被下狱,罪名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不日处斩。杨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幼童贬入奴籍,唯独在外求学的长子杨勇闻风潜逃。
一代名门望族就此倾塌。
深夜,镇远将军府。夜风轻拂,葱茏树影在黑暗中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啊……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好痛,好痛,啊……”
连日来,每到夜晚,将军府总会传来女子凄厉惊惧的尖叫。
“秀儿,别怕,没事,没事了!”周裕按住床上那个形容疯癫的少女,可她仿佛被烙铁烫到般更加剧烈的挣扎,周裕无奈之下命人找来绳子将她手脚绑住并栓在床柱上,然后点了她的昏睡穴,这才安静下来。
望着床上那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了一圈,不复往日明艳动人的少女,他心痛不已,眼前浮现妹妹被那恶心的男人糟蹋的一幕,双拳攥紧,唇齿间磨出一个名字,“慕若兰!”
“周裕,你也知道心痛?”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男人低沉冷绝的声音。
屋内灯光乍灭,周遭瞬间陷入漆黑,一道剑影划破浓墨般的黑暗闪着寒光朝周裕刺去,周裕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剑刃,那人挽了个剑花紧逼而来,招招直击要害,周裕两手空空,内力也只剩两三成,几招下来,已招架不住,渐入下锋。
然而,就在周裕以为今夜将要命丧此人剑下时,忽然剑锋一偏避开他的要害刺中肩膀,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肩头狼狈的跌坐在地,剧痛反而令他灵台一片清明,他喘着粗气仰头看着那人,“你,为何不杀我?”
那人背着光,一身黑衣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他的声音暗沉而嘶哑,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周裕,就算周,杨两家结不成亲,你也不该害我父亲,不该毁了整个杨家……”
周裕大惊,立刻猜到此人的身份,脱口道,“你是……杨勇?”
那人冷笑出声,“当年你们周家为攀附权势而背弃婚约,如今又陷害我父亲,将杨家赶尽杀绝,天理昭昭,周裕,你们会有报应的。”
周裕心头一跳,撑着身子站起来,急欲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杨勇,你听我说……”
“够了!”杨勇厉声打断他,“大理寺的供词上画押的人是你,带人闯进府里直奔书房搜出所谓通敌密函的人是你,秘密回京报信的人也是你,周裕,你赢了,杨家已难翻身,你又何必否认!”
周裕哑口无言,杨勇所说句句属实,杨家确实是毁在他的手中。
“杨勇,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已是杨家最后的血脉,不如就此离开,今日之事我可当做没发生过,你,逃命去吧……”
杨勇脸色阴沉,眼中恨意迸现,“你今日不杀我,必将后悔!”说罢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杨府的朱漆大门上贴着交错的封条,院墙内悄无声息,一丝亮光也无,昔日的高门大户陷入一片地狱般的漆黑中。
满目苍夷,断壁残垣,墙角的灯笼在风中晃动。杨勇站在废墟般的家中,双拳紧握。
忽然,寒光一闪,利箭划破黑夜,他敏捷的躲开,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簇朝他飞射而来,只见他就地一滚,十几支黑头短箭叮叮叮的射在青石板上,他目光一凝,这是禁卫军才有的乌铁短弩,极具穿透力,一支就能要了人的命。这些人是禁卫军?
杨勇少时离家,云游四海的同时也习得一身过人武艺,对付几个禁卫军自也不在话下,他气运丹田,凝聚内力,挥掌将一座半人高的麒麟石雕砸向隐匿在黑暗中的几个人影,石雕砰地一声迸裂,碎石四下飞溅,伴随着数声惨叫滚落一地。
眨眼的功夫,杨勇已消失在黑夜中,飞快窜入一条狭长漆黑的巷子里。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杨勇脚步一顿,听见巷子深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那些人追上来了,他腾身而起跳上马车,捉住缰绳,也不管身后车厢里有没有人,驾了马车就走。
一路疾驰,直到确定摆脱了那些禁卫军,杨勇勒马停车,双脚刚触地便听到车厢里传来一阵嘤嘤低泣声,他离去的脚步一顿,撩起车帘,只见满室黑暗中,一张雪白小巧梨花带雨的脸,孱孱弱弱的宛若风雨中飘摇的百合花,睁着黑白分明水雾氤氲的眼睛怯懦的看着他。
杨勇没想到,马车里居然有人。他一时有些愣神,“姑,姑娘,你怎么会在车里?”
“这,这是我的马车……”眼角的泪珠颤巍巍的滚下,少女怯生生的看他,忽然双眼大亮,“你,你是杨家大公子?”
她话音一落,脖子骤然被掐住,聚集在眼眶中的泪水唰唰落了满脸,被眼泪洗过的双瞳愈发清亮幽黑。杨勇呼吸一滞,手中力道不由轻了几分,“你是谁?深夜跑到杨府附近意欲为何?”
“杨公子……”樱红的唇轻启,微微颤抖着说,“我是若兰啊……”
“若兰?”他皱眉,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忽然眼神一凝,“你是慕若兰?寄养在周家的那位表小姐?”他依稀记得十七岁那年,他和周家大小姐定下亲事,也曾出入周府,偶尔会见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安静的跟在周家两位千金身后,小小年纪便已显出日后倾城的容色,因此惹得周二小姐的不满和嫉恨,逮着机会就欺负她,可这柔弱文静的小妮子连手都懒得动一下,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将周二小姐气得半死。所以,虽然时光流逝多年,他仍能记得将军府的那个美丽沉静笑语嫣嫣的小女孩。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声音细细幼幼的,“嗯,是我……”
杨勇松开手,见她雪白的脖子上被他掐出几抹嫣红,他歉然的看着她,声音柔和的说,“你深夜等候在巷子里是为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