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一粒粒飞升,渗入塔顶三座飞天琉璃像的眼珠,不一会儿便泛出红光,躺在塔底的妙丹青不知是虚弱,还是红光真的过于耀眼,那六道光束直射向她的时候,她直感到无比眩晕,以及胸腹内冰火难容的痛楚,正以未曾有过的力度疯狂折磨着她的神智!
“啊!!——”发出一道凄厉的悲鸣,还没在地上翻腾两下,突感大地震动,耳边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身下一空,整个人跌入了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坠入了哪里,只仿佛听见方才掉下来的入口又闭合的机关声,刚想勉强睁眼看看周遭的环境,却两耳一闷声,落入了水中。
“唔!……”这几乎快要把妙丹青呛晕过去!她努力睁开眼看了一眼,这里一丝光线也没有,水里一片漆黑,忽然就浑身一抽搐,整个人在水中胡乱挣扎起来!——体内的痛楚愈发强烈!
不行……身体……快要被撕裂开了!……
她想发出声音,却被水灌了满腔。空气被液体阻截,渐渐塞闭了她的喉咙、气管、肺叶……身体内脏,几乎快炸裂!
痛!……这一刻,除了如毒液蔓延四肢百骸般的意识麻痹,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外,就只有这永生难忘的痛!
我已经无法再多挣扎一下……请快些结束这令人崩溃的痛苦……就此结束吧……
紧闭着双眼,身体软软地向下沉去,只有一连串气泡,往上浮去,消失在须臾间。
“炼香塔着火了!”
“什么?!”
“快速速唤醒弟子们,前去灭火……”
连日奔波,这一夜念想容本睡得极香甜,却不知在几更天的时候,被一阵外面的嘈杂声吵醒。
她睁开惺忪睡眼,翻了个身,却发现旁边的人不见了。
“丹青……?”唤了一声,无人应答,窗外,人影绰绰,似是什么紧急万分的事儿。
念想容起身下床,披了件外衣开门出去,这银霜落雪的世界寒意颇深,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却见飞天广寒的弟子们个个装束齐整、行色匆匆踏湖而去。
看这阵仗,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何以夜半集结?
念想容拦了一位路过的弟子询问发生何事,那人只道有人来报炼香塔走水,不知是何故所致,他也来不及多说,便赶着去了。
好端端的,这如仙境般的地方,也会遭遇火患?难不成是天雷所致?
念想容又找了一圈,却没发现妙丹青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炼香塔那。
走至莲花池的时候,便遥见前方树林中火光冲天!可诡异的是,竟不是平时所见的红色火光,而是冷艳的蓝色。
整座塔都被蓝色火焰熊熊包围,飞天广寒的弟子正引水的引水,施法的施法,各自发挥,虽事态紧急,倒秩序井然,未见哄乱。
念想容走到塔前时,火焰已基本被熄灭,有人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一些东西,来到了大师姐和二师姐的面前,轻声细说些什么。
念想容自知毕竟是飞天广寒的外人,也不好靠近,只远远站在那里,努力想看清她们手里端的是什么。
那独有的宝蓝色是……
待看清时,念想容惊疑不已!
正在原地发怔,有弟子看到了她,面色不善朝她走过来,嚷嚷道,“你那个同伴夜袭炼香塔,恶意纵火毁我飞天广寒凡界修炼之本!你这个同伙定脱不了干系!”
“对!如今那厮把自己搭了进去,也不能放过这女人!”
“就是!把她抓去掌门那发落!决不能饶了她!”
一时间,充满敌意的恶言恶语全都如潮水般向念想容扑了过来,有两三人甚至近身上前,念想容抵挡了几下,也招不住那围攻,轻易就叫她们拿下,挟至两位师姐面前。
“哼,我早就说过,非我派所收弟子上山来,必是不妥。”二师姐打量了下面前的念想容,尽是不满的神色。
大师姐并未理会刚才的话,只是神情严肃地对念想容示意下了一旁弟子手中所捧之物问道,“你看看这个,可识得?”
念想容随着指示望去,这回离的近了,终究看得不能再真切,让她难以否决。
两只宝蓝的腕圈和一只宝蓝发冠,以及一条宝蓝腰束锦带,的确是妙丹青所属没错。
只是,她得先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敢问她人……现在何处?”
“这真是那妙丹青的?”大师姐微露愠色。
念想容不免被对方震住,只得生硬地点了点头。
二师姐冷笑一声,“那妙丹青竟不知怎么糊里糊涂把自己也焚烧在内,肉身连灰烬都找不到了,只留下这几件东西。”
什么……?!
念想容听到这样的描述,顿时感到无望。离开万花楼之后,唯一相伴而来的人,居然也……就这么离自己而去了……
怎么会这样,妙丹青怎么会把自己烧死?这太匪夷所思了。
“先把她押下去,听候掌门发落。”大师姐一挥长袖,妙丹青的东西便不见了。
二师姐看在眼里,暗自咬了咬牙。
这几件东西,重天之火都焚不毁,是这两个凡俗之人身上唯一出乎她意料的地方,想必是从哪儿得来的好宝贝,没想到被大师姐一人收入囊中。
哼,这大师姐,处处占我一节!可恶!
心中火起,拂袖道,“炼香塔一事至此,便有劳大师姐善后了,修炼之事也不容耽误,灵锋系弟子都随我走!”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一切。
欲望、执着、不甘……
这一月有余,是她不曾有过的经历,她未曾感受过努力是如此艰辛,每天睁开眼可以看见朝阳是这般可贵……这或许是她的第二段生命,这具身躯的前任主人,富裕了她一个凶险异常的身份,逼着她不得考虑太多,只得门头摸爬滚打……
尽管如此,这一路上,依然有人与她相随……虽然,她知道他们的目的或许并不简单,可她还是暗地里偷偷欣慰着——至少,这里不是只会带给她来自刀光剑影的伤害。
就这样无力地漂浮,不知在水中翻转了几轮,不知是放弃挣扎、流失意志的原因还是什么,体内的痛苦也愈渐消除了。
整个人感觉虚弱飘忽,竟然开始慢慢向上浮去。
这是……灵魂出窍……的感觉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还有意识,而且随着身体不断上浮,意识居然越来越清晰,原本被抽光的力气,竟也一点一滴恢复了。
这难道是回光返照么?!
妙丹青在水中晃了晃脑袋,睁开眼。
有光亮了!
望着水面上的光亮,也顾不上是不是什么回光返照了,手脚并用,拼尽全力向上游去。
“唔啊!”一头扎出水面,妙丹青用手抹掉脸上的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呼……呼……”一时间有点晕眩,可能呼吸过猛,稍微缓了缓,游到岸边,手肘撑住地面,终于心里变得踏实多了。
奇怪,怎么感觉怪怪的?
妙丹青顺着头发抹下去,忽然发觉头发变短了?!
咦?我天蚕蓝宝束着的“大马尾”呢?
丹青拧了拧顶多齐肩的发尾,低头看时,不但发现头发散落披肩,变短了许多,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变了——这不是自己那天爬山落崖时,穿的那件白色t恤吗!
妙丹青脑袋“嗡”的一声!连忙爬上岸,跪在地上,浑身摸了遍!
没错!这一身都是自己原本的衣服!
难道……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震惊与狂喜!湿漉漉的衣物贴在身上,胸口大幅起伏,激动地心,仿佛快要从胸口蹦出!
水不断从发尖滴落,落在沙地里一点一滴洇湿,又一点点消退印记……
沙子?
妙丹青此刻已经缓得差不多了,盯着地面看了会儿,伸手去摸,捻起一小撮黄沙。
“怎么会有沙子?”
想到这,抬头去看——这里看上去似乎是一座洞窟,窟顶并没有多高,而且全是山体岩石,哪来的什么木制机关?
妙丹青仰面盯着窟顶看了许久,快要瞪出眼泪来了,也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机关迹象。
下面是一汪潭水,在洞窟中心,自己就是刚刚从这里游出来的。
空气似乎十分干燥,妙丹青感觉呆了一会儿,头发和衣服就近干了一半,甚至感觉到一股热浪从洞窟口袭来。
扭头一看,放眼望去,外面居然是大片起伏绵延的荒漠!鲜有几颗干巴巴的植被在远处的坡上,在热浪的折射下,扭曲又梦幻。
妙丹青看着这一幕,惊呆了片刻,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海边的飞天广寒,一下子到了这荒漠之地?
前一夜里,在炼香塔内被各种香药迷惑中毒的种种状态,她还记得十分清楚,而那一切,与此刻眼前所见之境,完全扯不上边啊!
“咕咚”一声,潭水中突然冒出一样东西。
丹青一瞧,竟是她的……背包?!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背包一点点靠过来,她觉得这个情景诡异无比!可还是在它抵达过来时,弯腰拿了起来。
手摸到包上。
呵……好久没有过这样的触摸感了。
还在抱着包晃神,潭水又有了异动。
这次又怎么了?
妙丹青屏息看着,谁知这次,没有再冒出什么,反倒是潭水一点点消退,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化作了黄沙。
“哎?”等丹青扑到地上时,已经连水渍都没有了,用双手在沙子上拨了拨,居然就好像这里不曾有过一潭水似的!
不对……不对!
本来她以为,是自己在那个世界的肉身死去,才会阴差阳错回到了现代,现在看来,她想错了?
这个世界,同样诡异万分!
沙漠之中有一深不见底的潭水?潭水又在瞬间消失蒸发?
“这怎么可能?……”妙丹青从地上爬起来,背上背包就往洞窟外冲去。
尽管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合理!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难道自己总是这么任由命运捉弄,在实与虚之间来回颠沛吗!
咬着下唇,迈开最大的步子,向着看不见尽头的黄沙远方拼命狂奔!
没有鞋子,赤着脚在沙地里狂踩,哪怕痛得钻心,也不敢轻易停下来,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不要它掉下来!
也许,只要我有足够的意志跑出去,我就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
原来的……生活……
这似乎狠狠戳中了心里最软弱的地方,酷热当头让她汗如雨下,咸汗落入眼里,辣的她睁不开眼,于是一个脚下不稳,狠狠栽在了沙地里!
“咳咳咳!……呸!……”吃了一嘴的沙子,妙丹青连呕带吐,甩了甩脑袋,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远方……依旧是那个刚看到的模样——绵延的沙丘线,寥寥无几的沙漠植被……
为什么……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这种画面……简直又一次给了她绝望的冲击……
抬起手遮挡住似火骄阳的直射光线,妙丹青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气候下,会不会脱水中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
转过身,想回头看看自己究竟跑了多远。
可……!
望着身后离自己不到十米距离的洞窟,妙丹青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之风钻入了她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
什么烈日高温,什么燥热干裂,这一刻,都不在意了。
她只觉得自己站在意识崩坏的边缘!这个扭曲变态的世界,像一个无法具象的怪物,要一点点蚕食她的意志,吮吸她的灵魂!
不!这不可能!我跑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甩不掉这个洞窟?
妙丹青努力平复心情,最后一下将自己的背包朝着沙地面狠狠砸下!转身又狂奔而去!
这次,她咬着牙跑了不知道有多久,直跑到天旋地转,无法呼吸,又一下栽在地上。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却迟迟不敢起身去验证。
后来,她终于还是慢慢支起上半身,坐在地上,头一点点抬起,视线一点点往上挪。
“呵……”带着呜咽的嘲讽般的笑,在凌乱的发丝间,看见了歪倒在脚边的东西——是那个被她狠狠丢弃掉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