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科幻灵异 > 生随死殉 > 第777章皆有来处(90)
  打从谢朝开始, 谢茂就能感觉到他和衣飞石的某些想法格格不入。

  只是彼时二人身份不同, 有皇权天然镇压,衣飞石对谢茂便有着足够谦卑地退让,再者, 二人皆心怀爱意, 能够耐着性子以无限的爱心去理解、包容彼此, 方才勉勉强强求了个粉饰太平。

  谢茂曾以为新古时代的经历和相对平等的社会关系,能够改变衣飞石的想法。

  初期也确实有了些起色。

  坏就坏在这一丝改变还不够深入, 衣飞石就恢复了未来时候的记忆。

  谢茂能够影响出身在谢朝的衣飞石, 却无法动摇在君上身边生活了数万年之久的衣飞石。

  衣飞石随在君上身边, 二人一起在诸天诸世界里流浪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衣飞石很尊重谢茂的想法。

  他知道先生从不干赶尽杀绝的事情。

  当初在谢朝, 衣飞石曾以为皇帝不经堂审、不拿罪证就杀人,后来知道谢茂重生了几次,他才明白皇帝并不是没有实证肆意滥杀无辜以此昭示皇权,而是早几辈子就审出了真相。

  就算是新古时代的海族怪物, 但凡事败时仓促逃回了烟水世界,先生也从没有想过斩草除根。

  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之后, 二人遇见了血祭以强自身的笃家,谢茂的处置方式更是如此, 凡是没有入道修行沾过血祭之事的无知稚子, 全都被抬手放过。

  谢茂不是不赞成复仇, 他只是不能容忍无差别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 谁害你找谁去呀一怒之下就要满门屠尽算是怎么回事

  衣飞石也尊重君上。

  当初不臣阵营暗杀徐莲帝君, 徐莲不过是受了重伤,这便触怒了君上,亲手屠尽了八方洞府。

  不管那时候的君上处于什么状态,那毕竟是君上所做下的往事。那时候的衣飞石也没觉得君上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有君臣纲常的世界里,上位者所拥有的尊严是下位者绝对不能冒犯的。也如这个修,安玉霖身为圣君,若他不死,谁敢欺辱他的徒子徒孙

  不管衣飞石想不想承认,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想法更偏向于君上。

  谢茂认为被安玉霖废去修为逐入太空的青庭弟子中有无辜者,衣飞石却觉得他们都领受了师门恩庇,享受了风定星道场带来的种种好处,怎么称得上无辜

  当然,若衣飞石处在安玉霖的处境,他必然不会和安玉霖一样赶尽杀绝。

  可是,安玉霖为自己无辜死去的法裔子孙复仇,衣飞石也不觉得安玉霖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纵然安玉霖一时激愤做下的事与先生想法不能相谐,如今衣破邪已用救生舱把人救了下来,事情并未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安玉霖更是通过衣破邪写来的邮件,向谢茂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求恕改过之心。

  鉴于以上种种,衣飞石便有心为他缓颊说情,斟酌着词句,缓缓试探谢茂的口风

  “夺去风定星九圣君道场的这一支青庭后裔,办的事,确实颇不厚道。”

  他才说一句话,谢茂就明白他的态度了。不过,谢茂只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衣飞石揣测着,先生这态度就是两可之间,进也可,退也可,继续说道“对我辈修士而言,断绝其道统,杀灭其法裔,远比世俗中绝人血裔子嗣更为恶毒。”

  “世人在母胎中传递的血缘会随着一代一代的稀释越加淡薄。道统则不然,倘若传承得法,千年万年皆可不灭。大凡修士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血裔后代却极其珍爱法裔,也是因为血裔无法继承自己的道统,法裔才能为往圣继绝学。”

  “安玉霖的法裔在四百年内莫名其妙地逐渐断绝,随后青庭后裔便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地取风定星而代之。想要把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九紫山襄助,只怕不容易。”

  说到这里,衣飞石便住口,静静等着谢茂的反应。

  谢茂原本是真不想和衣飞石掰扯这不相干的事情。他不认为衣飞石是安玉霖那样嗜杀滥戮的性子,他也不信自己和衣飞石会沦入安玉霖那样道统断绝的可悲境地。退一万步说,就算前二者皆出了差错,他在衣飞石身边,衣飞石又怎么会绕过他自作主张

  可衣飞石为安玉霖几句缓颊说情的话,已经不是态度问题了,这是立场问题。

  衣飞石竟然觉得安玉霖“情有可原”

  天庭外挂已经完成了近六成,若是谢茂和衣飞石在这种事情上都无法达成共识,一旦天庭上线,第一个制裁对象就锁定为衣飞石,那乐子就闹大了。

  谢茂回头一看,书房内,李秦阁还在抠脑袋。

  他不欲李秦阁听见自己和衣飞石谈话,遂将门掩上,拉着衣飞石一齐到了起居室。

  二人相携坐下,谢茂还有闲情雅致端出来两盏茶,仿佛是个相当轻松的气氛。

  衣飞石捧着茶盏,一口茶还未咽下,谢茂已劈头盖脸没有半点客气地砸下话来“解紫唯写的宗门大全你读得比我精熟。安玉霖法裔灭绝是在什么时候”

  这气势汹汹的口吻,委实让衣飞石有些局促,答道“一千六百年前。”

  “你也知道是在一千六百年前”

  “如今被安玉霖废去修为逐入太空的青庭后人,有几个活到了一千六百岁他们大多数都不曾参与当年谋害驱逐他法裔的计划。安玉霖身携合道真人之威,杀回风定星道场,愤怒之下不及甄别,连刚刚拜入山门的十多岁少年也一并诛杀你认为他做得对”谢茂质问道。

  许久不曾被训斥,衣飞石竟有些错愕。

  与谢茂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衣飞石才垂手起身,低眉顺目是个极其谦卑驯服的姿态。

  不等衣飞石低头道歉,谢茂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先一步上前扶着衣飞石的肩膀,哄他重新坐回去,低声道“你别这样。咱们好好说话。我问得急了些,不是有心发作你。”

  “先生误会了。我并不认为他做得对。”衣飞石从不肯让谢茂难堪,“他此举确有不道之嫌。”

  何谓不道律曰,杀一家非死罪三人,及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则为不道。

  不道为十恶之一,乃不赦之重罪。

  可是,十恶不赦之罪,皆是以国朝治国民。

  若两军交战、两国对垒,打起来生灵涂炭,纲常丧尽,如何用同一朝的律法来制裁两国之民

  谢茂思考问题是皇帝的思路,他视安玉霖与青庭后裔皆如子民,自然不容许安玉霖滥杀无辜。

  衣飞石则是将军思路。青庭一脉窃据九圣君道场,断绝九圣君法裔,如此深仇大恨,与死家灭国何异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战衅起于卢随心偷袭暗杀安玉霖,安玉霖死后,卢随心的法裔又灭绝了安玉霖的法裔。究其根本,此战皆因卢随心而起,安玉霖不过是幸运地打了个绝地反击。

  衣飞石自己也曾在两军交战时筑起京观炫耀武力,他难道会承认自己滥杀无辜穿上战袍拿起长戈卷入战端时,生命中已然没有无辜二字。

  “不过,他法裔彻底断绝也是事实。”

  “若他陨落之后不曾被北斗剑舍命守护,也不曾有幸遇见先生,青庭后人又何曾会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任何代价那刚刚拜入山门的十多岁少年,不也会呼吸着安玉霖昔日理顺风水的气脉,享用着原本属于九圣君后裔的灵脉,窃据仙缘,踏入仙途么”

  “如今安玉霖有幸复活归来,愤怒之下杀死灭门仇敌,他的所作所为虽有不道之嫌,但,我以为他和一言不合就屠杀远星舰队的解紫唯毕竟不同。对自己无辜死去的法裔子孙,安玉霖也称得上一句慈爱义气。”

  谢茂被他两句话说愣住了。

  倒不是衣飞石这番话如何不可反驳,主要是自从离开谢朝之后,他几乎没有听过衣飞石顶嘴。

  他俩三观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事谢茂早就清楚。谢茂认为人身为个体,只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衣飞石则认为人无法逃脱自己的出身与组织,家族师门的善恶祸福垂直牵扯,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两人在谢朝就为这两种不同的观念战过两场,各有输赢。谢茂认为,衣飞石对此也早该心知肚明。小衣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同一个问题上,为无关紧要的人再和我争执一场

  怔忡片刻之后,谢茂马上就想明白了。

  他果断地吐出两个字“徐莲。”

  衣飞石当然不可能为了安玉霖和他顶嘴,安玉霖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便是铠铠顽皮惹祸,衣飞石也从不会为了铠铠公然反驳他的训话。

  想明白原由的谢茂有些气急败坏“他当初为了徐莲屠了几个洞府。四个,还是十个十八个”

  “但凡是他做的事,你都觉得他做得对做得好。一点儿微词异议也不能有如今和我较劲”谢茂的想法从来都很干脆,坏事都是君上干的,我俩不是一个人好事都是我干的,我和他不分彼此。

  如今他和君上的行事有了冲突,衣飞石居然站君上不肯站他,谢茂顿时就急了。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听他的,给他摇旗呐喊,你怎么知道他此时是否后悔了他若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会把我弄出来他脑子有病,你也惯着他”谢茂气急时,语速反而放缓,沉得字字如铁。

  这么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又涉及到君上脑子是否有病的问题,让衣飞石怎么接

  若不是谢茂还摁着他的肩膀,他只能再度起身,老老实实地罚站了。

  谢茂发完脾气又觉得不对。坏了从前小衣最为难就是我和君上分成两人的事。好不容易给他弄清醒了,他不再纠结痛苦,我又一口一个“他”,又把小衣弄迷糊了怎么办

  “你见过我最初的模样。我一个阳光开朗的圣父病重度患者,怎么会一怒屠人满门那肯定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我状态不正确。现在我已经改过自新了。”谢茂马上找补,“你要以我准。”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要弄清楚,不要迷糊。”谢茂近乎催眠地说。

  “先生有圣人之心,臣妾天下,子民万物。”

  衣飞石很努力地想要纠正谢茂的脑补,他真的不是在站队,只是本能地靠近和认同了君上的做法,“还请先生恕我量浅德薄。空有圣人之名,资质心胸不过执剑人而已。”

  天子道与平戎道,原本也不是一条道。

  谢茂陷入沉思。【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