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宫里的气氛都异常压抑,皇上每天上朝的脸色都能把人冻死,至于要追封已故的四阿哥为和硕荣亲王这件事,即便有违祖制,此时也无人敢去触这个霉头。但是福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仅追封四阿哥为和硕荣亲王,还命人修建了高规格的墓园,完全已经与太子的墓园规格相仿了。
玉儿手里拿着从吴良辅那里传过来的福临的亲笔手稿《皇清和硕荣亲王圹志》,苏麻喇姑见玉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怕玉儿气的狠了,端了一杯热茶过去,劝道:“太后娘娘不必生气,皇上原本就对四阿哥给予厚望,现在突然发生了这件事,对皇上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咱们多劝劝,皇上向来懂事,肯定会听的。”
玉儿将手里的手稿递过去给苏麻喇姑,说道:“你来看看,你看看这里:‘和硕荣亲王,朕之第一子也’,你再看看这里:‘呜呼!朕乘乾御物,敕天之命,朝夕祗惧,思祖宗之付托,冀胤嗣之发祥。惟尔诞育,克应休禛。方思成立有期,讵意厥龄不永!兴言鞠育,深轸朕怀!’第一子?他是当这个宫里的其他人都是多余的么?其他的皇子难道就不是他的血脉了么?”
“太后可要去劝劝?”
“只怕皇上现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玉儿深深皱眉:“虽然哀家也不忍在这种时候再去打扰她,可是现在怕是只有她的话皇帝才肯听取一二了。”
承乾宫里被白色的绸缎装点的雪白一片,满宫都弥漫着哀伤的味道,苏麻喇姑扶着玉儿走进承乾宫中,一个宫女端着一盆热水走过,见到了玉儿,惊出一声低呼,正准备通报,苏麻喇姑却阻止了她,并示意她退下。
宫女懂事的福了福身,端着水盆退了下去。
两人径直走到内院,内殿的门口,青莺和露儿正守在那儿,也是满脸的哀戚之色,忽的见到了玉儿,急忙上前几步跪地请安:“奴婢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玉儿让两人站起身来,问道:“皇贵妃可在里面?”
青莺低头恭敬的说道:“回太后的话,主子在房内,奴婢这就去通传。”
玉儿阻止道:“不必了,哀家有话和皇贵妃说,自己进去就行,你们不必通传。”
“是。”青莺上前将内殿的门打开,等玉儿和苏麻喇姑走进去后,又体贴的将门轻轻关上,退开几步,和露儿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宛如手中拿着一件红色的小衣,摸着柔软的衣服,仿佛孩子还在自己怀中一样,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听到有人走近,以为是青莺又来叫自己用膳,哽咽道:“你出去吧,我暂时不想吃东西。”
“孩子,是哀家。”
猛的听到玉儿的声音,宛如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抬头见真的是太后,才急忙背过身去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恭敬的福了福身:“臣妾参见太后。”
玉儿扶住宛如,牵着她的手回到榻边坐下,关切道:“孩子,你还好么?”
宛如原本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怕失了仪态,急忙拿帕子胡乱的擦了两下,但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玉儿轻轻的握着宛如的手,说道:“哀家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肯定心都要碎了。看看,这才几天,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宛如老实说道:“臣妾吃不下。”
玉儿点点头:“哀家明白,可是你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皇帝爱重于你,你更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四阿哥这孩子和你无缘,你还是放宽心好好养好身子,才能早日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臣妾明白,只是……臣妾总是在半夜听到四阿哥的哭声,仿佛在说‘额娘,我难受,额娘……’臣妾的心都要痛死了。这是臣妾的第一个孩子啊!臣妾还记得抱着他在院中赏花,还记得他哭闹的时候臣妾只要一唱家家乡的童谣他就乖乖入睡……可是,为什么好好的孩子,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玉儿听的心里泛酸,苏麻喇姑已经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擦起眼泪来,丧子之痛,对于宛如来说,的确是太痛了。
玉儿心疼的抱住宛如,安抚似的轻轻的拍着宛如的背:“可怜的孩子,哀家知道你的痛,可是你还在月子里,这个时候得放宽心好好养着,如果落下病根,日后就很难再养好了,你得坚强起来。看着你难受,只怕皇帝会比你更难受,你和皇帝现在都还年轻,只要你养好身子,难道还怕日后没有孩子么?”
宛如知道玉儿的话字字出于肺腑,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受,好半天才忍住眼泪,回道:“多谢太后宽解,臣妾会尽快振作起来的。”
玉儿拍了拍宛如的手,欣慰道:“哀家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通晓诗书,又进退有度,所以皇帝才格外看重你,虽然哀家知道你正值丧子之痛,可是哀家还是希望你能多劝劝皇上,不要让皇上再做糊涂事儿了。”
“请恕臣妾多嘴,皇上出什么事儿了么?”
“皇帝追封了四阿哥为和硕荣亲王,这虽然不合规矩,可是哀家见皇上哀痛,如果这样能排解一二哀家也不会反对,可是除此之外,皇帝还命人建造了一座太子规格的陵墓,不仅如此,你再看看这个。”说着,拿出那张手稿递给宛如。
听到按太子的规格建造陵墓时,宛如就已经觉得很不妥了,待看完手稿,宛如急忙跪倒在地:“太后,臣妾不知皇上竟会如此!自四阿哥……四阿哥逝世后,皇上这几日都没有来过承乾宫,臣妾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皇上的。”
玉儿忙扶起宛如:“哀家知道你不会的,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快起来。如今皇上不顾众大臣的反对,执意颁布了这道圣旨,圣旨已经发出,要想收回已是不可能了,只是这道手稿的悼词决不可示众于人,否则,要置皇后于何地,置其他的阿哥公主于何地,置这偌大的后?宫众人于何地?”
“臣妾明白。”宛如郑重的说道:“臣妾会说服皇上的。”
“好孩子,委屈你了。”
“太后千万别这么说,臣妾没有什么委屈的。”
玉儿扶了扶宛如鬓边有些歪斜的白玉流苏簪,说道:“要好好吃东西,不要让皇上和你的阿玛还有额娘担心。”
提到自己的阿玛和额娘,宛如楞了一下,转念一想,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阿玛和额娘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现在的样子太憔悴了,只怕你额娘看见可要心疼死了。”玉儿说道:“你尽快把身子养好,等你恢复一些了,哀家命人接你额娘进宫来陪你几日。”
宛如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真的可以么?”自己的额娘并不是嫡福晋啊,依制只有嫡福晋才能进宫的。
玉儿点点头:“哀家知道你在疑虑什么,不过难道哀家还会骗你不成?”
宛如终于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多谢太后恩典!”
玉儿又替宛如把身上的披风拢了拢:“那你好好休息,哀家就回去了。记得哀家的话,打起精神来,养好身体。”
“太后放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宛如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臣妾送太后。”
玉儿忙按住了宛如:“不必了,有苏麻喇姑在哀家身边,你且照顾好自己就行。”
好几天没睡,又没吃东西,宛如现在的确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也就没有坚持,只是对着玉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臣妾恭送太后。”
玉儿摆了摆手,搭着苏麻喇姑的手缓步离去了。
养心殿。
吴良辅替福临换了一杯热茶,然后回禀道:“皇上,承乾宫的宫人来传话,说今儿早太后过去了,估计是为了劝说皇贵妃娘娘,中午的时候皇贵妃娘娘就进了一小碗小米粥,还吃了半个鸳鸯卷,看着精神好了许多。”
福临起先听到太后去了承乾宫,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待听到后面的内容,才放下心来,听到宛如终于吃东西了,才舒缓开眉头:“真是太好了!吩咐御膳房,晚上多做几道清爽可口的小菜送去承乾宫,朕要陪皇贵妃一同用晚膳。”
“好,奴才这就去吩咐。”吴良辅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面露难色,说道:“启禀皇上,这中午的时候钟粹宫来人请您,您不是已经答应了钟粹宫那边儿,说晚上去佟佳贵妃那儿用膳么?”
福临现在心情不错,难得没有生气:“贵妃那儿还要朕教你怎么回么?”
吴良辅忙赔着笑脸说道:“皇上恕罪,奴才这是见皇上高兴,也跟着高兴,一时没醒过神来。”
“数你嘴甜,好了,退下去吧。”
“嗻,奴才先去安排了。”吴良辅脸上挂着笑脸,躬身退了出去。
妙婵看了看木桶里的鱼,说道:“这鱼都快翻肚皮了,不新鲜,换一条去,皇上爱吃鱼眼睛,鱼不新鲜眼睛周围的肉就不好吃了。”
小厨房的厨娘急忙捞起这条鱼走了出去。
妙婵继续检查其他食物,这时一个小宫女跑进了小厨房,凑到妙婵身边低语了几句,妙婵脸色微变,让小宫女退下后,又不动声色的继续巡视了一遍小厨房,要求更换了几道食材,又嘱咐了一下小厨房的厨娘们,才施施然离开了。
熙雯正在殿内缝制玄烨的靴子,妙婵进殿后,犹豫了一会,才上前对熙雯说道:“主子,刚才养心殿派人来传话,说皇上今儿不过来咱们这儿用晚膳了。”
熙雯手上的动作不停,问道:“可是今日政务繁忙?”
妙婵回道:“不是,听说是要去承乾宫陪皇贵妃娘娘。”
熙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皇贵妃好些了么?”
“听说今早太后去过,后来皇贵妃就吃了东西,奴婢想着应该是好些了吧,要不然皇上也不会急不可耐的就要去陪她。”
熙雯冷了脸,斥责道:“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妙婵见主子动怒了,急忙跪下认错:“娘娘息怒,是奴婢说错话了。”
毕竟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奴婢,熙雯心知妙婵也是为自己抱不平罢了,见妙婵一脸懊悔,熙雯也就缓了脸色:“起来吧。这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否则我就告诉阿玛,让他另安排人进宫,你就回去吧。”
妙婵吓得脸色苍白,恳切道:“是奴婢错了,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熙雯叹了一口气:“你从小就跟着我,最是了解我的脾性,应当知道我这话不是吓唬你,你切不可再犯。皇贵妃也是个苦命人,不过话说回来,这宫里的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苦命的人呢?“
停了一会,熙雯继续说道:”当日我生产,凶险万分,这你也是看到的,皇贵妃若是有别的心思,只怕现在都不会有玄烨,可是她却毫不犹豫的救了我,只从这一点,她就是值得相交之人。宫里人心诡谲,能有一个值得相交之人并不容易,你明白么?”
妙婵回道:“奴婢明白,当日之事奴婢也对皇贵妃万分感激。只是主子现在有了皇子,也不得不替三阿哥的以后着想啊。”
熙雯笑笑,说道:“我只希望玄烨能平平安安长大,永远快快乐乐的就好,至于旁的,是你的始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益。”
见熙雯这么说,妙婵也不好再多嘴,只说道:“三阿哥聪明伶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呢。”
说到玄烨,熙雯脸上的神采也跟着柔和起来:“玄烨这孩子又长高了吧?这几天都没有去看他,明日无事,你陪我去阿哥所瞧瞧吧。”
妙婵也笑起来:“好啊,听说这几日三阿哥对布库十分感兴趣,日日缠着咱们满洲的第一巴图教他呢。”
熙雯来了兴趣,问道:“满洲第一巴图,就是那个叫鳌拜的?”
妙婵应道:“是呢,好像是叫鳌拜,长得有些粗犷,但是功夫却极好,之前好几场胜仗都是他率兵打的,现在很是得皇上器重呢。”
“那玄烨跟着他应该能学到些真本事儿。”
妙婵却有些担心:“可是三阿哥现在还那么小,这训练场上都是些刀啊剑啊的,要不就都是些木头桩子,奴婢实在是担心三阿哥会受伤。”
“他毕竟是阿哥,那些人一定会小心翼翼的看着的,不会让他受伤,”相比起妙婵,熙雯倒是很放心:“咱们老祖宗就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他是皇子,理应要承受常人不可承受之苦,才能享受常人不可享受的荣耀,再说了,男孩子受点小伤小痛的没什么不好,不必娇惯。”
妙婵撇撇嘴,抱怨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疼自己孩子的额娘。”
熙雯笑着作势要打她,妙婵灵巧的避开,笑道:“主子不疼他,奴婢可心疼呢。奴婢去做两道三阿哥爱吃的点心,明儿去看三阿哥的时候好给他带上。”
“你做的点心玄烨最是爱吃,你快去吧,”熙雯抚上手里的小靴子:“我这还有几针也弄好了,明儿一并给那孩子带去。”
“是,奴婢这就去。”妙婵笑着退了出去。
熙雯看着手里的靴子,也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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