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越往前走就越是心惊,这屋子也不知有多大,幽静阴森,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更找不到一丝的活物,浓浓的恐惧,就仿佛一道幽灵,紧紧缠绕在心头。
“吱——”一声尖叫忽从脚下传出,在这黝黑阴森的房中,就如同厉鬼一般凄厉。他心神本就高度紧张,这一下直带走了他的七魂六魄,他哗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汗珠刷刷的流淌:“谁,谁——”
那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中四处飘荡,回声渐起,一遍遍盘旋在耳边。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忍着心中巨大的恐惧,缓缓伸出手去。前面脚下似有东西,他颤颤巍巍的抚摸上去,先入手的,却是一只人脚。
“咦——”他嘴角抽搐,肌肉直颤,心都要跳出来了。沉寂片刻,忽觉有些不对劲,这人脚怎么是软软的、柔柔的,像个布偶?他咬牙再伸手,从那人脚一直往上摸去,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嘴,竟然真的是个一人来高的布偶!他哗啦跳起来,大怒道:“谁,谁耍我?!”
“啪,”屋中的烛台忽然全部点亮,靓丽的烛光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来。他吓得疾跳了两步,忙忙用手捂住双眼:“谁?不准吓我!”
屋里仍是安静,那感觉却已完全不同了,身后隐有一道轻轻的呼吸,温柔回荡在耳边,满是生命的温暖。他蓦然睁开眼来,一个妩媚动人的苗家女子,娇颜如花,正轻笑望住他。
“圣姑!”他惊喜的叫了起来,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嘘!”圣姑如食指按在唇边,脸色严肃,微微摇头。
“怎么了?”他又呆又愣,不解的望着圣姑。圣姑拉着他手,缓缓转过身来,这一望,他却是完全呆住了。
这空旷的屋中,唯一陈设的,就是一座高大的神柜,神柜上从高到低摆满了灵位。圣姑轻轻跪倒,脸色晕红,双手缓缓合十,眸中水雾蒙蒙,喃喃自语道:“列祖列祖,阿爹阿母,女儿带人来看你们了!”
原来这里是白苗的祠堂,供奉的都是苗乡列位祖宗的灵位,难怪一进来就觉得气氛怪怪的、没有丝毫生气呢。看着圣姑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头,赵飞老老实实站在她身边,神色极为严整。
圣姑喃喃自语了几句,虔诚拜倒下去,良久方才起身,望着他轻轻道:“这里是苗乡重地,供奉着我们的历代祖先,还有我的阿爹阿母,你也来见见吧!”
“哦,”赵飞福有心至,扑嗵跪倒在蒲团上,一个头长磕下去,突然想到某处,惊讶的问道:“你阿爹不就是圣主吗?他已经——”
圣姑拉起他,转身过去,说道:“这以后跟你说。”然后纤纤玉手缓缓伸出,在那神龛下面摸索了几下,便听哗啦轻响,神龛旁的墙壁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个石门。
她莲步缓动,轻盈的迈过了门槛,赵飞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
入门是个石窟,深挖在岩壁中,借着吊脚楼的掩护,极为隐蔽,前面隐隐露出片昏黄的灯光,还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圣姑突然回头望着他,红唇白齿开口道:“记住了,要小心说话哦!”
小心?小心什么?赵飞愣了愣,但见圣姑神神秘秘的,已当先行了进去。
“参见圣姑!”石室里忽然爆起一阵整齐而恭敬的声音,赵飞伸头进去,但见屋内聚集了七八个苗家老头,正弯着腰向安碧如行礼。年纪最长的,就是引他来此的白胡子张长老,站在最前面。那敬陪末座、看着最年轻的一位,却是冉欢的阿爹、映月坞的红苗寨主。
老爹身上风尘仆仆,布鞋已开了口,脸上的灰渍还未来得及擦去,似乎是行了远路匆匆赶来的。他站在最末尾,神色激动,却又有些局促,双手紧紧握住,都不知往哪里放了。“诸位阿叔不必客气!”圣姑落落大方的微笑,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落到冉欢阿爹身上,顿时点头道:“这位就是映月坞的冉阿叔么?!一晃,好多年没见了!”
老爹激动的胡子直颤,握住柴刀躬身行礼:“参见圣姑!”
圣姑笑着摇头:“冉阿叔不必拘礼,你是映月坞的领头人,精明能干,德高望重,在苗乡人尽皆知,张大长老推荐你入长老会,乃是实至名归!这几天连夜赶路,辛苦阿叔了!”
原来这屋子里的老头都是苗乡的长老,苗家的所有重要大事都要由他们商议决定,这些人都是听从圣姑,和大老爷不是一伙。难怪在祠堂,这个苗家最重要的地方呢。而冉欢老爹应该是前几天才接到通知入会,这才风尘仆仆赶到五莲峰来的。
正中间的虎皮大椅,是为头领所设的位置,圣姑缓缓落座,各位长老这才分在两边坐下了。屋里由喧哗转为安静,众人坐好了,才发现中间还站着一人,顿时把目光齐齐聚集在了他身上。
“诸位阿叔,你们好,你们好!”被这么多老头虎视眈眈的打量,脸皮再厚也扛不住啊,赵飞急忙团团抱拳,四面打着招呼。诸位长老中,认识他的,也就张阿叔和冉欢老爹,二人对他的印象还都不怎么美好。
其余人等,则是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才有一位长老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刚才打马骝赢了扎果的那个红苗咪多!”
这一说,众人顿时想起来了,盯住他的目光刹那就多了几分热忱。
“惭愧,惭愧,”赵飞急忙抱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阿叔,您长得这么慈眉善目、温和敦厚,就像个老寿星似的,小子不敢欺骗您!其实,我不是红苗咪多,我叫赵十三,来自,来自大宋,是个华家人!”
“华家人?”诸位长老听得愣了,旋即怒道:“你既然是个华家人,跑到这花山节上来干什么?还鬼鬼祟祟的,穿上红苗的衣裳,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长老们显然对华家人没有多少好感,说着话就已愤怒了起来,赵飞急忙偷看圣姑一眼,却见圣姑笑意吟吟的望着他,不言不语,倒似个局外人一般。
赵飞眼睛疾眨,脑子迅速转动,恍然大悟:这苗家长老会,明摆着就是圣姑的娘家人了,她将我引进来,就是毛脚女婿上门,成不成全看娘家人了!只是看这些长老对华家人的态度,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好办的!他心思电转,微笑着摆手:“诸位阿叔误会了,我穿上苗装,是因为我喜欢和苗家的兄弟姐妹交朋友。”
“你喜欢和我们交朋友?呸,鬼才相信!”一个长老愤愤道:“华家人个个阴险狡诈,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对,华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几个长老同时大叫,石室中顿时喧哗起来。
叙州乃是三江交汇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若治理的好,本应是川蜀的富裕宝地,只可惜大宋打不过大金,又被蒙古欺负,所以经常有些大宋将领和这些人打仗,欺负更弱小的苗寨人民,赚取军功。
大老爷也才能在此盘踞多年,骄奢淫逸,横征暴敛,以致积怨沸腾、民不聊生,才会有今日华苗之间的深深隔阂,真可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赵飞默默摇头,叹道:“诸位阿叔,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也承认,华家的确有那么些蛀虫,他们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为害一方,给大家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对于这样的坏蛋,凡是有良知的人,都会无比的憎恨,苗家的乡亲如此,华家的百姓亦然。”
张大长老哼了声道:“既然你自己都承认华家有坏人,那还说些什么?!”
“华家有坏人不假,可是,一人坏,难道整个华家民族就都是坏人?!”他感慨道:“请大长老和各位阿叔想一想,这叙州本是华苗两家共居,平日里和你们一起劳作赶集的,也有许多的普通华家百姓,难道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再往前推一百年、一千年,我们华苗两家难道就一直这样隔阂,没有互相扶助、和谐共处过?!当年两家的祖先亲如兄弟,为何到了今天,我们反而还及不上先人?”
他一声声的发问,张长老和诸位长老都陷入沉思,圣姑也望着他,眼中神采闪动。
“不错,华家确实有好人!”一位长老哼了声:“可是,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对啊,这要怎么说?没准你和那大老爷就是一伙的。”几位长老齐声附和道。
赵飞微微摇头:“我知道大家心里所想,叙州情况复杂,大老爷势力庞大,可是在中原这也算不上什么显贵人家!我幸幸苦苦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帮大老爷,做他的走狗吗?”
赵飞的一番话震耳欲聋,圣姑也是去过中原,她轻轻点头赞同,众人脸色也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