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如雾如烟。
小半个时辰,小船轻快的出了小渔村,大清早村里的百姓已经下田干活,朱翊钧坐在船头,来往的村民都是认识徐光启的,热情的打招呼。划船的老汉也是村里人,熟稔的聊上几句。
朱翊钧长的俊俏,船在狭窄的水田里穿行,普通老百姓哪见过村子里走出这样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老头,这是要去哪?”
撑船的老汉 “嘿嘿”的笑了两声,手下却没停,没两下就窜了出去。
这里只是个小小的渔村,附近没有直接到苏州的船,要到苏州,就得先乘船去常青镇再转船到镇江府,不过庆幸的是,小渔村离山东不远,二九十八里的水路,不出意外大半日就能到山东,几日前他让花玉楼先行,想把御驾先停在山东,再汇合回京。
朱翊钧暗自想着只要花玉楼还记得他的话,这一路上去就能遇见刘烶了。
徐光启看朱翊钧一直发着呆,突然说道:“这一带水域最近不太平,附近多了几艘陌生的商船,等到了下一个小镇就改走陆路,虽然饶了点远路,但傍晚也能到山东的。”
朱翊钧“嗯”了一声,不做反驳,问道:“除了本村人,还有谁知道你救了人?”
徐光启一愣,随即回道:“没有,我很小心。”徐光启在察觉附近多了不少江湖人,像在找什么人的时候,因为猜到了朱翊钧的身份,担心行踪暴露,每次买药都在外面饶了许久才回村里。
“很好。”朱翊钧大概猜到什么人在找他,想到他躺在冰冷的太湖水里,像被毒蛇缠绕,瑟瑟发抖,鲜红的血液一片飞溅,在湖面上划出妖艳的痕迹,夹杂着死亡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想起诸多不愉快的事,有几分躁动的感觉,现在的状况他还能忍受多久,尔虞我诈算计利用,但连他身边人都能利用只觉恶心透顶。
朱翊钧眼色一沉,越想越加恼火,胸中杀气肆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这想法很快就止住,他并不怕自己会出事,但问题是,现在还不是跟皇叔对峙的时候,他高调的离开了京城甚至暴露行踪,皇叔不是宁王,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掀起覆海的巨浪,他想知道这五百里太湖究竟有什么本事,多少人恨不得除他后快。
眼下,只有忍耐。
弃了小船,他们在小渔村附近一个小镇上了岸,和苏州港口哪怕是镇江府的繁华相比,这镇子简单得落魄,他现在身无分文,来码头的船还是徐光启打理的。
正在他怀疑这个小小的镇子能不能找到一匹马的时候,岔路口转出一人大步往码头走来,在路过朱翊钧时身子猛地一顿,之后变了脸色,伸手扣住朱翊钧手腕:“是你!”
朱翊钧暗道不好,他并不认识来人,这人二十来岁,标准的水乡人样貌,但钳制他手的力道却是用劲,又是个江湖中人。
“放肆!”朱翊钧手一抖,小露一手摆脱了钳制,后退一步,正想趁机退开,岸边停靠的商船上,几人发现这里的状况,纵身一跃,不过瞬息就堵在了朱翊钧的身后。
“怎么回事?”站在他左侧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一个手肘的距离,却容不得朱翊钧轻举妄动。
“刚子叔,他是进扬州城的那队人,错不了。”
话音才刚落,于刚眼神一厉,周围几人具是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朱翊钧暗暗皱眉,见来者不善第一反应,没想到这么倒霉,然后又有些无奈,他武功不弱,但这几人也并非等闲。
就某些时候来说,朱翊钧也是很识时务的,一个打五个,三人太阳穴凸起那是深厚的内功高手,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要比他胜过一筹。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做什么?”朱翊钧脸上带着恰好的余怒,横眉质问道。
于刚看了朱翊钧一眼,没有理他,一个挥手示意,朱翊钧周围的几人逼近,要将他拿下。
朱翊钧用力握了紧手,手指深掐进手心里,他心里着急,徐光启更急,面色一紧,见领头的人面熟,有些迟疑问道:“兄台可是,于老汉的儿子于刚?”
于刚被人认出吃了一惊,才看到在一旁的徐光启,惊异道:“徐先生。”
徐光启在最近水乡的名气不小,有大学问又平易近人的秀才,太湖村的人都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于刚是小渔村头那户人家,于老父将孙子托付给了徐光启,教予读书识字,久而久之,说不上多大交情,但还是认识的。
“于大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是我朋友,我正准备送他回去,你们这是……”
于刚显然并没将徐光启的话放在心里,铁了心要拿下朱翊钧,“既然是徐先生的朋友,那更该让我送上一程。”
没回来南边都是这么多灾多难,没想到还能落进贼窝,成了俘虏。
朱翊钧这时候还有心情自嘲,于刚没有为难徐光启,把他晾在了一边,押着朱翊钧就上船了。
徐光启心下大急,想起朱翊钧曾说过要去山东,那里有从京城带来的五大营的骑兵,寻得刘参将,连忙赶到马市,快马加鞭的追了过去。
朱翊钧被带到了一个封闭的船舱,只有一张床,一面桌子,一盏油灯周围空荡荡的,上了船于刚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转身走开,就没有再理他。
船开始摇晃有些时候,恐怕已经离开港口。门没有上锁,朱翊钧试图出去过,想到处走走,但门外却守着人,都被挡了回来,他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泡在湖里,也就打消了硬闯的想法。
船开了两天了,朱翊钧看不到外边的情况,也不知船开到了哪,每日送饭都很准时,但对方从未开口说些什么,他也有与对方套过近乎,本想套套话,但这些人并不想搭理他,朱翊钧憋了一肚子火,气闷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昏暗的船舱内没什么光线,又道了送饭的点,朱翊钧抬头看,还是个生面孔,借着些许的光亮,发现门外守着的人也换了,他见那人要走连忙问道:“船现在开到哪了?”
那人看了一眼朱翊钧,却并不想开口,朱翊钧眉头轻皱,吩咐道:“你把于刚叫来,我身体不舒服,你们困着我,还不至于让我死吧。”
那人迟疑一下,怀疑看了朱翊钧称不上文弱,还是有些苍白的脸,但还是转身出了门。
片刻,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不是于刚,而是相当美艳的女人。
钟娜走上前去,皮质的长靴踩得木板,飒飒作响,她眼睛一亮,对上朱翊钧探究的眼神,反倒笑了起来,显得妩媚动人。
“真没想到这艘船上,还能有这么俊俏的客人,妾身钟娜,公子怎么称呼。”这女人,发髻高高挽起,是妇人髻,眉目间只有一股风流骚气,看着并不安定,眼波潋滟,一瞬不瞬盯着朱翊钧。
朱翊钧微眯起眸,钟娜的眼神像看着一块入口肥肉,他转念一想,面上带着青年才俊的倨傲,淡淡道:“花玉楼。”
“你是花满楼的哥哥?”
“如假包换!”
钟娜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眼,忽又暧昧一笑:“他倒是一个好男人。”
“夫人这话,可是看上我家七童了?”
钟娜又往前倾了一些,不知想到什么,那面上浮起了几分春色,手上轻佻,却没再露骨的勾引朱翊钧。
“他若愿意,妾身倒也无妨。”
“你可想知道这艘船如今开到了哪里?”
朱翊钧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躲开贴身过来的女人,他没忘刚刚钟娜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忍着不动,果然钟娜也停下了动作,没再靠近。
朱翊钧挑起眉:“只希望夫人能如实相告,我家中有事,恐怕无法再耽误功夫了。”
钟娜心里不大信他的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是笑盈盈说道:“再过两日就到扬州府境内了,你可知道哪儿是谁的地盘?”
“太湖帮。”朱翊钧接口道,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告诉你也无妨。”钟娜笑了。勾起嘴角道:“我是任一行的夫人。”
朱翊钧微眯起了眼,这女人的心思倒看不通透,听这口气像是在帮他,却又不像,以他的立场没理由会帮他,除非太湖帮真如他所想,已经四分五裂了。朱翊钧暗自思忖着,这女人知道不少事情,看着也好控制杀了太可惜,若有机会要捉住,好好拷问一番。
朱翊钧骂道:“荒谬。”
学足了花玉楼自命不凡的款,显然十分不屑江湖草莽,又恼怒胆敢劫走朝廷命官的胆大妄为。
钟娜笑得更乐,伸手就想抚上朱翊钧的脸,被躲开也不恼火,娇嗔道:“花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若不是妾身已经嫁了人,不然定爱着你神魂颠倒,尽是欲罢不能了。”
“花公子放心,等到了太湖帮,妾身就叫人放了你,保准让你平安回来。”
朱翊钧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如果钟娜说的都是实话,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他要真是花玉楼还无所谓,可惜他不是,不过朱翊钧也很疑惑,按理说任一行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对花玉楼感兴趣,这个钟娜的行径就更是说不清的古怪,除非……
他们只是认出了他的样貌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有这样,皇叔让太湖帮的人到处找他,这就不奇怪了。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不做表态,知道想知道的了,也没心思再同钟娜周璇,她倒还想同朱翊钧纠缠,这是门外走来一人,钟娜略有遗憾的看了朱翊钧一眼,颇为不舍的离开了船舱。
眼下情况一时半会逃不了,他必须想个法子才行,其余的还只能见机行事了。
朱翊钧对着封闭式的船舱颇为嫌弃,隔日钟娜就重新安顿住所,就在她房门的隔壁,门窗外虽还是守着人,朱翊钧就满意多了。
除了偶尔会过来窜门的钟娜。
作者有话要说: 又拖了这么久,十分抱歉,会陆续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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