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不知道走了多长的时间,因为走得太久太累,已经没有人有那个心思和精力去在意这些事情了。甚至,不管是对于脚麻或者腿软的感觉,还是饥饿、彷徨、绝望的感觉,早已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这个世界里,我们只剩下几具空壳。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周围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天黑天明相互交替,时间不断地流逝,我们却没有半点感觉,只是木然地行走着,就好像几具行尸走肉一般。
因为走了太久整个人都麻木了,已经不知道兴奋或者失望,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什么样的心情?不知道,不久之前我们还相互打闹着,看到一点风沙就紧张兮兮的,会因为饥饿和疲惫而不断地抱怨。
但现在已经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麻木,真是世界上最幸运又最不幸的事情。幸运的是,麻木可以让一个人不惧怕困难,因为不管前路如何,那个人都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所以什么东西都拦不住他,他只会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幸的是,往往是这种人,才是真正绝望了的人,他们处于某种边缘上,看起来还活着,实际上和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了。这种人已经失去了精神支柱,走得再远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根本没有目标,根本看不到希望。大多数人认为人的肉体消亡了,精神才会消亡,但其实也有这类人,精神消弥了,肉体才慢慢消亡。
失去了精神支柱的人,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成为一个麻木的人,不仅是一种不幸,也是一种悲哀。这种人对于世间的一切,都再无任何感觉。人很容易就会麻木,在不停地面对像这样的状况的时候,只会有两种状态,一是陷入癫狂状态,那个人的求生欲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他会疯狂地寻找生路。另一种,便是麻木了。这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现实的妥协。
其实,说实话,更多的时候,人会选择后者。确切的说,是先进入前者的状态,再慢慢转为后者。所以说麻木是绝望的另一种姿态,它比绝望本身还要让人绝望。人在发现自己的任何行动都徒劳无益的时候,就会进入这种状态。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死亡”。这样的人,任何事情都能让他们消失。
这个世界绝望的背后并不一定藏着希望,失败也可能是成功他后妈,很多失败是有连续性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悄无声息的死亡吧。
我们漫无目的的走啊走啊,也不知道哪里是前进的方向了,身体已经没有了意识,只知道走,好像脚下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又是一个与黑暗相接的黎明,天上已经看不到星星月亮,但还有些微微的暗,地平线上有一道白光,那道白光慢慢地向周围蔓延。我们沿着小径向前走去,那地平线上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我们的周围,开始出现一条白色的路。这条路,刚开始虚无缥缈,看着很模糊,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一般。可我们的确就走在这条路上。而且越走,它就越清晰。原本只是两条平行的模糊的白色线条,渐渐的,就蔓延到脚下,变成一条白色的“路”。
过了几分钟,这条“路”上开始出现人影。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很多很多人!他们全都像我们一样,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我们走在这些“人”中间,竟然与他们无异。我想,大概是走了太久,出现幻觉了吧。不管他们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惊讶或者害怕了。
现在唯一能让我们提起精神来的,恐怕只有到达目的地了。最好是这样。
忽然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越来越清晰。那脚步好像踩在我们的心上,一步一步,那么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双鞋子踩着沙子,塑料的鞋底与粗糙的沙地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然而那个人一点也没有要放轻脚步的意思。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去放轻脚步,鬼鬼祟祟的跟踪或者监视我们了,他可以明目张胆地与我们对峙,因为他明白,精神消弥的人不可能再有反抗的行为了。这种人,别说三个,就是来三百个三千个,对他也没有威胁性。
我都们知道,是他,不用猜的。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而现在他终于出现了。晨光中,那个人背光而立,露出隐隐约约的身影,让人有些恍惚。我们都停下来,转回头,木然地看着那个身影。此时此刻,男人的身影在沙尘中看的不真切。
那个人,就是“唐悝”,也可能是唐悝本人。他的身份,让人不得不回想那些事情。
多年前唐悝背负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离开了所有认识他的人。为了能够顺利离开,他还制造了他死去的假象。在那时候,一切就可能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然他不会就这么离开,而且一去就是五年,再也没回来。那时候他已经处于被监控的状态,而且对方的手法非常高明,他甚至无法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是他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于是他选择装死,选择远离这块土地,远离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而三年前,应该在唐家出事,我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又出现了,但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甚至没有回来。他只是用自己的方法介入其中。他在远方,操纵着这里的一切,为了隐瞒失忆的我而安排了辛姨和司空,因为知道不管怎么隐瞒,我都迟早会陷进去,又安排了哑巴。但是,我并不清楚安排哑巴的和安排辛姨、司空的是不是都是真正的他。现在看来,两者都有可能。
那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他在与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对弈,他越是想保护棋盘上的棋子,要投入的棋子就越多,棋局就越大。一个想要保护棋局上所有自己的棋子的棋手,都不是好棋手,任何胜利都是用牺牲的鲜血换来的。他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此之前,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人,恐怕已经被牵扯进来。那么,这盘棋上,有谁是注定被抛弃的那些棋子?我们吗?还是沙漠里同样身为棋子的其他人?
没有人知道。
或许,死在这里的人,都是被抛弃的“棋子”,它是随机的,死神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向我们挥舞镰刀。不管那个人身上背负着什么,世界上大多数的死亡是不可抗的。
后来,他来信说自己病危,却没能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也一度认为他是假扮的,毕竟那封信的口气不像他本人。
直到我们遇到了痞子强,遭到了他的算计,看到了那个长得像他的小孩,又在怪村子里遇到了同样遭痞子强算计的考古队,再遇到了疯疯癫癫的另一个“他”。于是紧接着,那具身体里装满了汤的尸体出现了,它是墨家人,她的后脑勺里面带着他给哑巴的信,就是那封信将我们引到这里来。
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始终都是一个谜,他所做的事情在我看来没有一点逻辑性可言,可是这一切偏偏是有计划的、有目的性的,只是我不知道他的计划和目的是什么罢了。
我本以为我们的对峙,会有多么充满杀机,其实还是我们太天真了,对方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只是布下了一些机关,加上沙漠里的天气本身就变幻莫测,给我们增加了不少困难,就消弥了我们的精神。是我们太被动了。不管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与我们对立还是别的什么,他已经很明确的用他的方法告诉我们,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他和我们一样,穿着亚麻布白袍却依旧显得很消瘦,那种消瘦看起来很不正常,让人感觉像是那件亚麻布白袍是披在了一根竹竿上。他的头部也被裹住,只露出一张脸来。
我终于看到了那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真的是一模一样,他的脸线条不像其他男人一般的棱角分明,反而有些阴柔。他当然不会是一个娘气的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非常狡猾。但我们又不一样,他的脸偏黑,比我的要黑很多,这是他多年来吸收大量紫外线的证明,可以看见上面的肉很少,像营养不良。他当然不会营养不良,这只能说明他的工作强度非常大。
看来这个人过得并不比我们好受。也是,他应该很接近这个谜团的中心了,这样的人要承受的东西自然要比我们的重。
但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兴奋”这种情绪。他停了下来,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我们,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我拍了拍僵硬的脸,想做出一个哪怕是害怕的表情出来,但是脸部的肌肉根本动不起来。
忽然,我的眼角就瞥见安常在身后有一个黑影趴在她背上,我刚想说话,就感觉自己脖子被人敲了一下,然后世界就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