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莫晚难得得忘了反应,只是呆滞地抓紧了兰泽的手,下意识地等待他代替自己回答这句问候。
而兰泽也的确这么做了。
“你们好,欢迎来到夕阳酒店。”
“卡佩伯爵,不,姑爷,我想您不会介意我们这么叫您吧?”王妈笑了笑,语气欢快地说,“小青,这就是你以后的主人了。”
“是。”小青低头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怯怯地似乎不敢抬头面对兰泽的视线。
即使是她,也能够感觉到兰泽的视线里的冰冷和怀疑。
“我以为,你们的主人应该是赵家。”兰泽不以为然地冷哼道。
“我的主人是大小姐的母亲。此生只一个主人,再无他人。小青也是如此。她从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开始就注定只能认大小姐一人为主人。当然,还有姑爷您。”王妈笑了笑,突然改而用英文说道,“至于这其中的缘由,我想等都铎侯爵休息好了之后,会愿意告诉你们的。——当然,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让他说出来。”
赵莫晚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这些年第一次在这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得了的阴郁和幽怨。这种认知让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寒。
兰泽没有再说话,张开手臂搂住赵莫晚的肩,让她靠着自己,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僵硬的身躯。——他其实和她一样,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几乎要击垮自己。
这种感觉真是不妙。
夕阳酒店最高层的套房内,没有人有空闲去注意这间只为最尊贵的客人准备的豪华客房的装潢。除了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的卡佩伯爵夫妇和站在旁边低头目不斜视的小青,其余的人都把视线牢牢锁在卧室内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的都铎侯爵身上。
王妈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男人困难地喘息着。仿佛他痛苦一分,她就快了一分,笑容诡异得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nar……”突然传出的一声痛苦的呼唤,都铎侯爵睁开眼,激动地抓住一旁的雷德,“她在哪里!?我看到她了!对吧!那个就是她……”
“老爷,那位是卡佩伯爵夫人。”雷德冷静地提示道。
“……”沉默了片刻,都铎侯爵颓然地松开手,重重地重新倒回床上。他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啊,那不是她。我忘了。帮我叫那个孩子来。我要见她。”
赵莫晚过了良久才跟着雷德走进了卧室,保持着两米的距离并不远靠近这个病重的老人。她很想离开这个气氛压抑沉重的房间,下意识地从身旁的兰泽身上摸出一袋话梅,往嘴里塞了一颗,勉强压抑住了想要呕吐的。
都铎侯爵看到她如此明显的妊娠反应,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
“…孩子,这个男人不适合你。”
听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像他们解释刚刚的失常了。
“侯爵阁下,我已经结婚了。而且,也在孕育属于我们的小生命了。我以为这是值得得到每个人祝福的事情。”赵莫晚冷冷地说,“对您刚才发生的突发状况,我们夕阳酒店会担负起责任,保证您在巴黎期间保持着健康的身体。要知道,偌大的巴黎游玩起来还是挺费体力的。”
“赵……莫晚?你不知道贵族的圈子水有多深。这个男人虽然是了不起的年轻人,可是不是个适合托付终身的人。你的孩子出生在卡佩家,只会变成另一个魔鬼伯爵!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年华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不要浪费在这个男人身上!找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真心实意爱你的男人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不是也很好吗!?”
“都铎侯爵,恕我直言。我招待您是因为您是尊贵的客人。可是这并不代表您可以对我的妻子指手画脚。”兰泽上前一步,傲慢地说,“虽然英国的贵族比法国有影响力,可是不要忘记这是在巴黎而不是利物浦。没有人能够勉强她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包括您。”
“那么你呢?如果她同意离开你,你就会放手是吗?”都铎侯爵执拗地坚持着。
“您大可一试。”
兰泽坦然甚至自信地说,搂紧了赵莫晚。看似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已经跳得快要控制不住,手掌心已经开始冒汗。
他还是害怕的。
“孩子……听长辈的劝,这不是你应该涉足的世界。”都铎侯爵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似好像是再慈祥善意不过的长辈。只是还不等都铎侯爵再说下去,赵莫晚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在您开始长篇大论之前,首先请告诉我,您是以什么身份给我这样的劝告?”赵莫晚微笑着柔声问道,但是那个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饶是看不到她表情的小青只是听到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似乎是没有想到赵莫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都铎侯爵顿了一下才缓缓回答:
“我只是看你是个不错的女孩,不应该被眼前的物质蒙蔽了双眼。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比这些还要好太多的事情。你既然从法国的名校毕业,听说还是有名的心理学教授的学生,那么理应有一番作为的。为了你的祖国运用自己的能力,不是更有意义吗。当然,这都是我的意见,作为年长的人我比你经历过更多的事情,所以希望你能够考虑。”
赵莫晚这个时候似乎才毫不保留地直视着这个身体似乎格外虚弱的贵族老爷。连她都不得不惊叹,对方是一个说服人的高手。不在乎自己的贵族面子,放下身段以长辈自称,给自己真诚的建议。倘若不是要她离开兰泽这样的事情,她恐怕会真的考虑答应也说不定。
点了点头,伯爵夫人状似同意地露出一个微笑,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
“说了这么多,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就等于了不幸?难不成侯爵大人还会为人算命不成?……停!别用什么贵族的圈子太乱太复杂不适合我。你知道我什么呢?你认识我吗?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因为我是亚洲人的长相,所以侯爵大人就认为我出身低微配不上欧洲贵族了是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相反,我认为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那么请告诉我,什么叫做更好的男人?你又怎么定义一个比兰泽更好的男人?是要整天陪着我?兰泽做到了。是要把我放在任何人任何事之前?我想这毫无疑问。是要遵从我的一切要求满足我的所有任性?恐怕这已经不是丈夫不是伴侣而是奴仆了吧?你说了兰泽是让你畏惧的年轻人,那么他的经营手段也好能力也好已经是得到认可的不是吗?那么,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饿肚子也不会需要我去扛起两个人的生活开支。……不过,我的确得说,欧洲这几年的经济很是让人堪忧。说不定哪一天卡佩集团就倒闭了也说不定。到时候嘛,我就去开一家心理诊所,治疗这些因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而失业的人们。加上这些年断断续续投资到各处的房产,我想要养活一位伯爵大人虽然不容易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似乎是被赵莫晚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都铎侯爵良久都没有回话。看似仿佛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了。
“所以——”赵莫晚偏过头在兰泽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想不论我选择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客人您的看法无关。”
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根本没有把都铎侯爵的话当一回事。
“你!你这样辜负你母亲的期待!这是不孝顺!”都铎侯爵突然愤愤然地低吼道,“她这辈子要的安稳,没有办法在自己的生活中得到,你这个女儿还不能去乖乖完成她的愿望吗!?”
“哇哦!真是让我惊讶的发展。”赵莫晚一个人夸张地说着,拍了拍手,“我听到了什么?我的母亲?嗯,让我想想看哦,我的母亲……长的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因为她不是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吗?难不成侯爵大人和我母亲是旧识?可不要告诉我还有更加狗血的类似我是你的孩子之类的发展!就算你那么说我也不会乖乖去做什么亲子鉴定的。”
“我和你母亲是旧识。所以,我知道你母亲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作为女儿,就应该努力去完成父母没有达成的梦想。”都铎侯爵一字一句地说完,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然失去平衡倒回了柔软的床上,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虚弱。
“我倒是很意外,关于尽孝道的说法,据说是中国特有的。不,亚洲人才有的。什么时候英国人也开始在乎这些来了?还有,我尽孝给一个死人,和你这个又不是我亲生父亲的陌生人有什么关系?”赵莫晚的脾气隐隐有些坏了,说话也变得粗俗无礼了很多。
“我的意思是…”都铎侯爵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又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亲爱的,我有些困了,想先去休息了。”赵莫晚打了个呵欠,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的。
这种打太极的交谈方式,真是浪费时间。
“老板,有给夫人的信。”突然敲门而入的赛斯看着这房间里的几个人,微微一愣,随即弯腰将信件递给赵莫晚。
这还是赛斯回来之后,赵莫晚第一次见到他。虽然对他如今的“硬汉”形象很吃惊,她也只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个显然是没有邮戳的信封。
她几乎不用打开也能够猜到,对方一定又是那个奇怪的d。
拆信的手被兰泽按住。
男人颤抖的大手紧紧抓住赵莫晚的手,连信都几乎被揉成了一团。赵莫晚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抬头看向兰泽,并不说话。
——她知道这个男人看得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只不过几秒钟的沉默,兰泽很快松了手。转而搂住她的腰,仿佛一定要这样和她紧密依偎在一起才能够让他安心。
“不要相信德兰。都铎。他才是那个最应该下地狱的人。d”自己凌乱潦草得看起来似乎像是另一个人,最后的签名旁还有墨水浸染的重重的一团污迹。
赵莫晚抬头看向神色躲闪的都铎侯爵,不想再追问下去。放下手中的信纸,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她现在只觉得后悔今天选择来“招待”这位尊贵的英国侯爵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去捅破那层纸,打破现在这份微妙的平衡,知道所有的事情。
“大小姐。”王妈突然在一片沉默中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拿着一本黑色牛皮纸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也不知道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只是复古的风格。赵莫晚看到都铎侯爵在看到这个日记本的时候瞬间的慌乱和随之而来的自暴自弃,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
“大小姐。这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虽然她并不希望你看到这里面的内容。可是与其让你之后再后悔今天没有得知真相,还不如现在就在这里让你知道这一切。我想,她会原谅我自私的做法的。”王妈苦笑着把古旧的日记本递到赵莫晚面前,“就当是我最后一次的请求。让小姐唯一的孩子……让你知道真相,让你不去记恨这个母亲。这是我活到今天唯一的愿望。”
赵莫晚看着这个带着自己回忆的女人眼中充满了泪水。她已经不年轻了。可是此刻赵莫晚却觉得仿佛自己如果不答应她,在下一秒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仿佛把坚持自己多年的信念和全部的期待交到了赵莫晚手上。
由她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我亲爱的女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封信。什么都不知道地,平安无事地长大,这样对每个人而言,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赵莫晚抚摸着纸张上已经干涸的泪水,努力想象着那个女人在写下这些话的样子。和平时女军人坚毅的样子不同,说不定她写着这些字的时候,也是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
柔弱地掉着泪,想象着多少年后会看到这些文字的,自己的女儿的样子吧。
她闭上眼睛,抓着兰泽的手,又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看下去。
她和兰泽此刻坐在都铎侯爵的套房的客厅里。一墙之隔的卧室内那些人或许还在各怀心思地等着自己看完之后的反应。赵莫晚却是不慌不忙地,缓慢到几乎一字一句地读着。
“她是你的母亲,azur。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点无法改变。”兰泽低低地说,“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喜欢她,但是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看过之后你可以继续在心里恨她。哪怕是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嗯,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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