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甄家任职体仁院,最出息的次子甄应嘉下了大狱,李莫愁愣了。
按照李莫愁记忆,这个甄应嘉倒霉应该在几年之后。甄应嘉也是深受圣上宠信之人。他倒霉最早那一世,是李莫愁夺舍晴雯那一世。
那一世,化身晴雯李莫愁为了尽早摆脱林如海回归古墓,因为不满意林如海办案拖沓,她夜探甄府,勒逼着金婉生父,甄家大老爷,若不认罪,就把甄家杀个鸡犬不留。
然后用短剑逼着他达成协议。李莫愁默许甄家送出一生子小妾逃生,甄老大坦白构陷金家罪行。
那一次,甄家父子三人为了向所有死于文字狱之人赎罪,自挂东南枝了。
思及此,李莫愁摸摸鼻子抿嘴笑,其实那一次是李莫愁帮了他们一把,手举着一把削铁如泥玄铁剑,冷眸哂笑:“要全尸,还是身首异处?”
这父子三人其实应该感谢李莫愁,金家老小可是满门问斩,身首异处,他们三个好歹是全尸,死后无需遭受针黹穿肉之苦。
李莫愁作为迎春的那一辈子,林如海早早死了,甄家最然获罪,金婉却并未出现,大约被甄家灭口。那一辈子,甄家赢了,不仅斗死了林如海,还保住了甄家大部分男丁,虽然贫困,倒地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一辈子因为李莫愁出现挽救了贾敏与青玉,使得林如海免遭丧妻失子之痛。而今幸福满满林如海精神抖擞,全力以赴对付甄家,甄家就不堪一击了。
这算是报了前几世被甄家谋害之冤仇了!
只是金婉这账如何算法呢?
李莫愁可是知道,替金家洗雪文字冤狱是金婉毕生追求的结果。如不帮这丫头达成心愿,她只怕会如跗骨之蛆一般钉在扬州了。
甄家这次虽然因为科举舞弊案倒台,家产抄没,只是金家冤枉,并未洗雪。
李莫愁凝眸思忖,这一回自己不方便亲自下手,少不得替金婉像个法子报了这仇!
甄家获罪下狱次日,金婉探监连续三日探监,跟自己生父交涉无果之后,李莫愁约见金婉,问她今后作何打算。并道:“人并非有母无父,你若是下定决心,甘愿接受使人唾骂也要覆灭父族,我有一计可以供你如愿!”
金婉噗通就跪下了,三叩首道:“请夫人教我,只要金婉大仇得报,没齿不忘夫人大恩!”
李莫愁自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银质小盒,递给金婉:“打开瞧瞧!”
金婉打开一瞧,但见盒中有一枚金针,针尖绿莹莹清辉闪烁。金婉一讶:“这是?”
李莫愁道:“有此一针入水,莫说甄家百十口子,就是再多些人口,一样见血封喉!”
金婉一滞。
李莫愁淡笑:“所以说,你必须狠下心来。若是狠不下心,就跟你父亲要些好处吧,然后去乡下寻找你舅舅,你们甥舅隐姓埋名去过安静日子,未尝不可!”
金婉双眉纠结一团,咬咬唇瓣,恨声追问贾敏:“我外公一家被灭族,眼睁睁瞅着母亲被人j□j而死,血流满床,死不瞑目,若夫人是我,又待如何?”
李莫愁冷眸哂笑:“这何须问?自然是鱼死网破,血债血偿!”
金婉嘴角瞬间血迹蜿蜒,砰砰砰三个响头:“此物算是我欠夫人,此生无以报答,下辈子纵为牛马也要偿还!”
金婉这决心对了李莫愁胃口,亲手搀扶金婉:“跟我来!”
李莫愁将今晚带至后面一空置小院,递给金婉一袖珍弩箭:“此弩箭可以绑在手上,旬日藏在袖内,遇到危险可以发动机管射出暗器防身。发射机关很简单,”李莫愁说着话替金婉绑好弩箭,然后教导她如何手腕用劲儿触动机关,如何瞄准。
金婉很聪明,不过三五次已经掌握要领。
李莫愁随即告辞:“你自己练习,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就会帮你,因我知道,林家欠你!”
金婉眼眶蓦地一红:“你们不是盲婚哑嫁么?”
言下之意,林贾联姻不过是缔结两姓之好,贾敏只要做好大妇,稳坐正为就是了,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妾大动干戈,吃什么老么子醋!还有一层意思,金婉不相信林如海跟见之间有爱情,爱情么,应该是男人跟红颜知己之间才有,贾敏跟林如海摆明是父母做主,跟爱情不沾边啊!
李莫愁闻言心儿一颤,眼眸一眯,眉峰微微松动。若是金婉瞧见了李莫愁此刻面容,必定会被李莫愁眼眸中冷冽给吓住。
李莫愁正要开口,却听金婉叹息:“哈,是我多言了,贾夫人,我羡慕你,不管这戏报仇结果如何,我都会离开巡盐衙门。”言罢躬身到底:“金婉再次谢谢夫人,夫人说得对,我帮了林大人,夫人帮了我,咱们从此两清,互不拖欠!”
李莫愁松散了眉峰,心中却起了涟漪:我爱林如海么?
不说李莫愁这一夜如何辗转反侧,却说林如海,接了金婉状告金家大爷为了攀龙附凤,拜托指腹为婚妻子,不惜诬陷岳父一案。
此案非同一般,林如海迅速地上密折,京都很快委派都察院御史为钦差,亲下扬州审查虚实。却是甄大爷自知此案一出,纵然圣上圣明,不诛九族也是灭门之罪,且甄氏一族自此就是臭大街狗屎了,子孙前程自此断绝。再者,连累岳父吴巡抚,这吴巡抚正是当日扬州知府,三十年前,金婉外祖父陷于文字狱一案,正是由他与甄家联手构陷,构陷原因却是下作之极,因为吴知府女儿跟甄家大爷一见钟情,珠胎暗结。吴家小姐不愿意做小,指腹为婚妻子成了障碍。
甄家又因为得罪不起读书人不敢退婚,因为金家乃是文学大家,备受江南学子推崇。故而,金家必须死。所以,金大儒一本刻印诗刊中出现了一首莫名其妙反诗。然后金家男丁被斩,女子入教坊。然后甄家大爷不忘情,赎回原配做小妾,然后吴小姐不忿,设计将金家小姐买入私聊做娼妓,然后指使人将人奸|淫致死。若非吴小姐忍辱含垢剩下女儿金婉,金氏一族便要冤沉海底了。
却说甄家大爷知道厉害,遂咬咬定牙关,金大儒写反诗罪有应得,自己乃是大义灭亲。
金婉作为原告上堂,民告官,身先有罪,挨了三十大板方才问案。然后与亲生父亲对质。结果被他父亲不仅不认罪,得知科举舞弊案乃是金婉告密,越发憎恨金婉。甄家大老爷当场反告金婉欺君罪,说金家满门攞罪,金婉出自甄小姐,落地就是反贼,应该纳入教坊。
金婉被亲生父亲气得口吐鲜血。
至此,金婉对亲生父亲彻底死心。
李莫愁却知道甄家大爷偷偷藏匿了金大儒一案原是案卷,只要找到此案卷,金家即刻雪冤。只是,李莫愁只知道由此一事,却不知道倒地藏秘何处。
因将此事告知金婉。
金婉当夜潜进甄家老宅,因为甄家目前只是舞弊罪,罪不及妻女,故而,甄家女眷暂时关押在府内。金婉因为当初打进巡盐衙门被甄家认了义女,甄家人案发之后便被关押,并不知道科举舞弊案因金婉而破,故而,金婉露面即被甄家人当成救命稻草。
甄吴氏拉着金婉哭哭啼啼:“婉儿,你要救救你父亲啊,你名誉上是义女,其实是老爷亲生女儿啊!”
金婉冷笑:“亲生女儿?笑话,甄家大小姐如何在妓院长大呢?”
甄吴氏闻言暗恨金婉刁钻,不要脸的浪蹄子生的贱种。面上却是期期艾艾:“这个,你母亲出身教坊”
金婉闻言大痛,扬手甩了甄吴氏一个耳刮子:“住口,我母亲出身书香门第,乃是大儒之女,岂容得你这个鲜廉寡耻,先奸后娶之人置喙?”
甄家老太太闻听此言,知道金婉已经知道缘故,心里暗道冤孽,却是儿子孙子占了上风,因好言相劝:“婉儿,无论你认不认,你身体里留着甄家血脉,血脉至亲不能作假,甄家纵然对不起你,甄吴氏也是你嫡母”
金婉张口一啐:“嫡母,我啐!偷人养汉养私生子的女人,有什么脸面充任大妇?这种人就该浸猪笼骑木驴,游街示众,被人用吐沫星子淹死,有什么脸面活着?但凡有斑点廉耻之心,早就羞死了,哪里有脸活在世上?”
甄家老太太气得仰倒:“冤孽,冤孽啊!”
甄吴氏果然是脸厚无敌货色,老太太都羞死了,她还振振有词喝问:“哼,你母亲是娼妓扬州城人人知道,我是甄家大红花轿钛金门大太太也是扬州人人看见事实。你有本事就把天翻过来试试,那时候,我就服了你!哼,你母亲是贱人,千人骑万人压贱人,你也是个”
金婉上去又是一计耳光:“打死你这个最贱贱人!”
结果匆匆赶来甄吴氏幺女儿甄婷扑上来厮打金婉:“你这个贱人,凭什么打我母亲?”
金婉抓住她手腕子,将之推倒在地,指着甄吴氏道:“你最好问问你好母亲,问问她,她进门几月生下你大兄?”旋即,金婉拉住甄婷冷笑:“不如我告诉你吧,五个月,知道什么什东西五个月出生?街边母狗,看见漂亮野狗就追逐母狗!”
甄婷虽然跋扈,却甚骄傲,甄家培养她是为了将来给皇帝受用,那里听过这样露骨辱骂,直气得罪臣颤抖,指着金婉乱骂:“你个贱人,贱妇,娼妇,你敢侮辱我娘,来人,拉下去,乱杖击毙!”
却是嘶喊半天并无奴婢前来。
金婉恨道:“醒醒吧,你家奴才都被发卖了,你们这些人马上要被羁押进京,然后归入教坊。贱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什么是贱人!”
甄吴氏被这话吓着了,搂着甄婷怒吼:“小贱人,你胡说!”
金婉也不纠缠,却去用茶泼醒了甄家老太太:“我要金大儒一案的原始案卷!”
老太太原本被金婉搀扶还预备再行劝她回心转意,闻言大惊失色,眸露惊慌,一把推开金婉手,似乎金婉是蛇蝎猛兽:“你想干什么?”
诬陷反坐也是欺君之罪,这个甄家老太太一早知道,金大儒案发之初,甄家老太爷为县令,为了巴结知府大人,答应长子,同意诬陷金家,当她曾经劝说过夫君与儿子,只是每天肯听。
出身京都贾府,甄家老太太当然知道厉害。瞅着金婉满眼讥笑,她又蓦地抓住金婉:“你不能,他是你父亲,这是忤逆,会遭天谴啊!”
金婉冷哼:“天谴,害死岳父一家老少百十口该不该遭天谴呢?把原配妻子送去做娼妓该不该遭天谴啊?那时候您在哪里啊?为什么不劝劝?劝说他们不要作恶,会遭天谴!”
金婉言罢拍怕手:“不过您说的对,会遭天谴,如今就是他们天谴,只要为我母亲报了仇,我该收天谴我受着就是了!”
甄家老太太眼睛瞪得老大,失神望着金婉,涕泪满面,呐呐自语:“报应不爽啊,报应啊。”
忽然间,老太太似乎抓住了什么,蓦地挣扎起身,抓住金婉:“婉儿,你听我说,逝者已矣,你就是把你父亲赶尽杀绝,你母亲,你外公也活不回来,不如谋划你自己将来,只要你放过你父亲,你就是甄家大小姐,我去说服敏儿,堂堂整整纳你做二房,林如海造化大得很,他不是喜欢你吗?你正经跟了他,今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难道不比这般玉石俱碎好呢?”
金婉将自己额发掀开:“老太天您瞧瞧?好生瞧瞧?”
甄家老太太本来哭得心神俱碎,半日才集中精神,待瞧清楚金婉眉峰,心头震惊:“你你你”
金婉放下手,嗤笑:“一个娼妓之女,纵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能怎样?在世人眼里跟扬州瘦马什么区别?正经嫁人?哪个正经人家会让瘦马登堂入室,传承子嗣?”
甄家老太太知道金婉难以劝服,挥手道:“你去吧,不要耽误工夫了,我不知道什么卷宗!”
金婉也不言语,抬手一枚金针打出去,躲在门口偷瞄甄家孙子甄宝玉便应声而倒,抱着身子翻滚起来:“哎哟,哎哟,疼死人了。”
金婉冲着老太太冷笑:“这一回没淬毒,老太太若不配合,下一回就着这一枚了?”
甄家老太太在后宅一辈子,阴私狠毒事情见得多,也做的不少,自然知道金婉手里那绿莹莹针尖儿剧毒无比。老太太一想到自己金贵孙子将要被毒害,浑身只是冷颤:“你,你,他们是你同胞之人,你怎么这般狠毒?”
金婉冷哼:“叫你们死就是狠毒,金家上下百十口就该死?”
金婉说着话将萃毒的金针装入弩箭之内:“杀人抵命,甄家亏欠金家百十条人命,从今日起,只要我金家冤枉一日未雪,我就一日射杀一个姓甄的抵命,只道杀满一百零九人为止,老太太信不信?”
金婉说这话将手臂抬起对准甄婷。
老太太心肝直哆嗦,甄吴氏本来退杆子直哆嗦,此刻却是爱子心切,傲娇一声挡在甄婷面前:“你个毒妇,你有胆子先杀我!”
金婉冷笑:“若论狠毒,对上你们甄吴两家,我差之远矣,自愧不如!”
金婉眼睛盯着甄家老太太,就要拨动机关。甄老太太终于哭起来:“住手住手,我答应你的条件,同胞相残遭天谴啊。你住手,我答应!”
金婉收回手腕,松了口气,其实她心里很紧张,她希望甄家死绝,想过五十次要亲手把甄家人的脑袋一个一个看西瓜一样看下来,事到临头,却是心里直打鼓,手臂直哆嗦,若非她事先在腿上死死缠裹一层绑腿,她早就瘫倒了。
此刻,老太太松口,金婉虽然松口气,却是不敢放松警惕,虽然知道贾敏正在外面替自己瞭哨,却是丝毫不敢大意,因道:“既如此,老太太速速取来与我。”
甄老太太道:“祖母求你,你不要伤害你这些姐妹与侄儿!”
金婉冷哼:“卷宗取来再说!”
老太太命身边一个半大丫头:“去佛堂把观音佛像抱来!”
小丫头很快抱回观音佛像,老太太接过手用力摔碎,果然露出一卷卷宗。
老太太露出慈爱面容:“喏,孩子,拿去吧,从此不要再仇恨你这些姐妹侄子,上一代仇恨与他们无关!”
金婉眼睛盯着老太太,用脚拨了拨,果然是卷宗。心中一喜,弯腰去捡。熟料就在此时,甄老太太面色陡变,一张慈善面容顿时杀气腾腾,眼中刻毒似乎要冒出来。咬牙举起手边小杌子,狠狠往金婉头上砸去。
也是金婉命大,门外忽然飞进一颗石子儿,正中老太太手腕,小杌子掉下来直接砸在老太太自个脚上,她却不知道疼痛,扑地大哭起来:“老天爷要灭我甄家啊!”
金婉被咣当一声脆响惊醒,瞧着掉在脚边小杌子,金婉冷笑拾起,这样坚硬黄花梨木若是砸在自己头上,必定是脑浆迸裂了。
金婉狠狠将小杌子砸在甄吴氏腿上,在甄吴氏嗷嚎声中,金婉眸中愤恨似火:“果然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金婉收起卷宗迅速往门口遁去,却在门扉停住,回头冷笑,声音中透着狠绝与冷冽:“甄吴氏,你该感谢我,我砸断你的腿,你就可以拖延几日再去教坊学歌舞媚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