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说上房里贾敏(李莫愁)与青樱,主仆四目相对,却是各自情怀。青樱总觉得夫人眼神有些违和之感,心里不免毛毛的不对劲儿。
故而,她话到嘴边有含住了。
终于,贾敏打破沉寂:“青樱,我能完全信任你么?”
“夫人一向信任自己,今日为何如此说话?”青樱愕然抬头,再次感觉夫人眼神今非昔比,特别的洗礼清冽,似乎能够洞穿人之心扉。
青樱心中不由漏了一拍,此刻夫人浑身透着惊觉清冷,莫不是真的疑心自己,不再信任自己了?
作为荣府家生子儿,青樱很清楚知道,身为婢子,一旦被主母怀疑,下场将会十分凄凉。同为大丫头青菊,就是因为私自仰慕姑爷,暗中接近姑爷,而被夫人忌惮,最后被胡乱配人,远远发配去了田庄做了农妇。
同样,忠心貌美的青竹青桐,因为拒绝给姑爷暖床,却被夫人千两银子发嫁出去,不仅嫁给了林家体面外管事,养下子女落地脱籍做平民,享受着少爷小姐尊荣。
青竹青桐如今在外做着奶奶,穿绸吃蜜,等闲之人见了还要弯腰驼背叫声奶奶。
青樱深知自己能给老爷做了通房,皆因为自己品貌中庸,当初也是屡次要求外嫁,这才得了夫人信赖,开了脸放在屋里做通房。
夫人贤惠,待她不错,已经答应等自己有了孩子再抬姨娘,也是自己不争气,好几次夫人并未赐药,自己却没有动静。
林家本来子嗣单薄,青樱承恩日久不做胎,已经熄了生子之心,心里唯一指望,就是一辈子陪着夫人老爷过日子。
故而,青樱很怕自己会被夫人嫌弃,她已经过了花信年华,容貌又不出众,若被主母遗弃,将比青菊更惨。
青樱心中直发冷,噗通就跪下了,颤声道:“夫人?婢子不明白夫人为何如此动问,婢子对夫人之心可对天表,但凡婢子若有一星半点异心,叫婢子肠穿肚烂,死后打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十八层地狱阿鼻地狱,这可是很严重诅咒。
李莫愁缓和了面色,抬手道:“嗯,我信你,你自己也要谨记今日之言!还要记住我的话,天不报应人报应!”
青樱闻言愕然。在她记忆中,夫人一贯温良,很少疾言厉色。当初夫人要把自己给老爷固宠,自己也曾发誓,夫人说的是:“这话重了,我们一起长大,还不信你呢!”
今日说话却是如此冷冽无情!
青樱无来由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那日是否怀孕,也不知道夫人得知自己没有饮下避子汤将要如何处罚自己。
李莫愁瞧见了青樱轻微战栗,还道是自己露出破绽,不免有些懊恼,只是让她捏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数着说话实在不习惯。思忖片刻,李莫愁决定慢慢调整,让身边之人慢慢习惯。因尽量放柔了声音,道:“起来吧,有话吩咐你!”
青樱闻听这个熟悉语调,方才略微安心些:“谢夫人!“
贾敏见青樱刻意向后欠着身子,遂一招手:“近前说话!”
青樱无法,只得再次谢过,趋近主母:“夫人请吩咐!”
李莫愁伸手握住青樱:“你莫怪我方才说话严厉,也非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我这些日子时时胸口发闷,丹田疼痛,我怀疑有人动了我的汤药与饮食!”
青樱吓了一大跳:“什么?这还了得?”旋即又道:“不会啊,夫人饮食汤药婢子每每先尝过的?”
贾敏叹息:“那我问你,为何这一年来我日日服用催孕汤药,何故一直没动静,反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青樱惊恐万分:“这?太太,要不要婢子去请老爷来,让老爷追查去?”
贾敏扬手制止青樱:“发动干戈惊动下药之人反而不好,再者,要想害人,并不一定是毒药。”
青樱讶异:“不是毒药?”
李莫愁额首:“你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天生相克,不会立时就要人命,可是吃得久了,体内毒素越积越多,终有一日支撑不住,药石罔效,消无声息丢了性命,让人查无可查!”
贾敏定定看着青樱:“就似我前日忽然崩溃吐血一般!”
青樱吓得不轻,心中断定必是府里那些妖精作祟,且这些妖精非比寻常,等闲不能处理。青樱心肝乱跳,扑倒李莫愁膝上,泪水肆意:“这可怎么好?夫人,不如咱们这就离开江南,带着大姑娘,大哥儿回京都去,虽是便宜这些妖精,也好过丢了性命呀!”
贾敏一直观察青樱言情举止,青樱表现让李莫愁很满意。她微笑拍拍青樱:“放心,我既然知晓此事,就不能束手待毙,不过,我需要帮手,在这府里,我不知道可以相信谁,老爷是男人,管不得后院,指望不上,大姑娘与哥儿又小,担不起事来!”
青樱忙着磕头:“请夫人相信青樱,青樱就算自己死,也要护得夫人与姑娘哥儿们周全!”
贾敏额首:“我信你!”
随后,主仆碰头一阵细语,定下章程。
青樱自去张罗不提。
夜深人静之时,李莫愁起身,来至黛玉所居稍间,在黛玉放置各种玩物的箱子里很容易寻得了那方观音玉佩。
李莫愁欣喜回房,滴血开启灵气空间,然后打坐吸收灵气一个时辰之后,来至墨玉床前,手扶墨玉背心,将灵气注入孩儿体内,护住孩子心脉不致断绝气息。复又把混合灵气白水喂食墨玉几口,接着将墨玉扶起坐立,双手相抵替墨玉推血过宫,打通孩子已经窒碍静脉。李莫愁直忙得满头大汗,这个濒临死亡孩子面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李莫愁倾尽了体内真气,只是手脚发软,勉强回到床上,掐诀进入睡眠,进行灵魂洗髓。
回头却说如海,儿子久病无起色,妻子又因为心力憔悴而晕厥,他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担忧妻子,还要安抚惊恐女儿,直闹了个人仰马翻,好容易儿子病情暂时稳住了,他才好歹迷蒙一阵。却是刚刚阖眼便天光大亮了。
这些日子他为了千方百计完成圣上嘱托,把盐税追回充盈国库,几乎扑在盐课上,一直忽视妻子,若非昨日妻子忽然晕厥,他还不知道妻子身子已经弱不禁风。
林如海为此十分惭愧。
天刚蒙蒙亮,他便如更漏一般准时醒来,用了冷水敷面,带头脑清醒,他去往前院大书斋,招了刑名师爷杜先生商议:“爷今日休沐,不开衙,也不会客,若非紧急公务,长恩兄替我处理即可。”
杜师爷乃是林如海同窗,虽然满腹诗书,却是差点运气,屡试不第,后来灰心才投奔林如海做了刀笔师爷。
此刻闻听一贯公私分明如海竟然撂挑子,不免吃惊:“东翁,莫非夫人?”
昨日替夫人请脉张大夫乃是自己推荐给林如海,林如海又托了舅兄贾赦,千里迢迢从京中聘礼,若是一剂药便吃死了夫人,自己也不用在这扬州地面讨饭吃了。
如海见他变色,笑而拱手:“长恩兄切勿多虑,正要谢谢兄台,你荐来张大夫很是了得,一幅汤药下去内子便清醒了。他说道内子只要醒了,他便有十足把握,今日正要请他复诊。”
杜师爷这才安了心:“能为东翁解忧正是属下福分,安敢领谢!”
林如海兴冲冲拍拍杜师爷,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笑看杜师爷:“记得你说过,这位张大夫也是读书人?”
杜师爷闻言暗喜,这位张大夫其实是他外家表兄弟,自幼儿喜欢钻研医术,扬言不做名相,便为良医,私心效仿张仲景,只是没有张仲景运气,屡试不第。
这人医术倒有些过人之处,他又低不下读书人架子去开药铺坐诊。一家子总要营生,杜师爷舅舅一早相托,能不能也给表弟在衙门谋求个吃饭差事。
杜师爷早就想跟如海开口,也没个机缘,要知道这盐道衙门幕僚非比寻常,不说每年几百银子薪俸,堪比一个七品正堂,就是每年得的孝敬,也够一家人吃香喝辣了。
且这林夫人也是大方之人,凡是府上师爷,每年都有定例,四季礼品送到家里,每人还有四季衣衫,别的不说,光是杜师爷去年冬日添置灰鼠皮大氅就值八十两银子。就杜师爷自己,就是拿个县令位置与他交换,他还不乐意呢。因为向他这种不好意思压榨民众乱摊派,不好意思私吞税款主儿,做个县令大约要穷到卖红薯了。
正因为如此,这幕僚席位甚是紧俏,托关系走门子之人多如牛毛。杜师爷当初就是在林如海书房做了两年帮闲,这才侯了师爷这个肥差。眼下衙门幕僚一个钉子一个眼,委实水泼不进。是以,杜师爷才不敢开口求情。
这会子听闻林如海主动提说,正中下怀,忙道:“也是东翁问起,说起这个张大夫正是属下远亲,读书不专,倒是看了几车医书,但凡前朝孤本医理,不吃饭也要买到手。这些年下来,他倒是医术日渐精进,只可惜又端着读书人架子,不肯堕入中九流去。以致家道日渐衰弱起来。”
“却是这样,我知道了!”林如海闻言额首,劈脚走去了,再无多言。
杜师爷不免失望,他还以为今日就能对舅舅有个交代了。他也不想想,他以为张大夫万无一失,十分可信,却不知道林如海已经被满府眼睛盯的发毛,岂肯轻易下结论。
张大夫品性如何,为人如何,他还得好生看看。张大夫果然医好了自己妻子,即便这人也是某人眼睛,林如海也顾不得了。
独子差点夭亡,实在让林如海心怀余悸!
翌日,青樱便按照主仆商议之计张罗起来,外面不动声色,内里却把大厨房送来饭菜,熬制汤药喂了猫狗,贾敏的吃食汤药都有青樱偷偷在小厨房安排。
因为怕吓着黛玉墨玉,又因为李莫愁习惯食素,青樱因此告诉黛玉,贾敏食素是因为在菩萨面前许愿,要为墨玉祈福,故而不能使用荤腥。并告诫黛玉,太太食素是为了诚心向佛,泄露了,就不灵验了。
结果黛玉也要求跟着母亲食素,以求菩萨保佑弟弟早日康复!
这边主仆们安排好了捉贼之计,外边如海陪着张大夫也到了。
青樱放下帐幔,只把贾敏左手露在帐外,垫好护垫方才退过一边。
张大夫将白绫盖住贾敏手腕,搭脉半晌,暗暗讶异,他没想到昨日脉搏分明散而不聚,有下世之兆,今日竟有起死回生之像。
他虽然自负,却也知道,自己昨日药汤不过是固本陪元,绝不会如此奇效。心中讶异之极,因问:“病人昨日可曾服过别的丸药?”
青樱甚是讶异:“不曾啊,有什么不对么?”
“这就奇了?”张大夫闻言直皱眉,还道自己脉息切错了,凝神静气再次切脉,贾敏脉搏依旧强健有力,根本不是昨日衰败窒碍之像。
张大夫眼皮子一阵乱跳,心中疑惑非常,难道自己脉息如此准确,处方如此厉害了?一剂药下去就令人起死回生了?
这个念头让张大夫心神激荡,他眼眸发亮,满面红光,手指不自主颤微起来:难道自己已经跻身名医之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