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昨日因为独子墨玉高热惊厥而急怒攻心,以致吐血晕厥。贾敏晕厥了事,她自己晕厥无知无识,倒是解脱了一般恬静入睡。却把独生女儿黛玉吓得够呛。
黛玉这几日一直未弟弟悬心挂肠,日日亲临照顾,却不防昨日弟弟惊厥,母亲吐血,把这个只有四岁玲珑女儿吓坏了。
她一边要注意弟弟病情变化,一便还要担忧母亲身子,左右往返,直闹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她父亲如海再三保证,说是明儿保管母亲弟弟都康泰无碍,她这才被奶娘抱了回房歇息。
其实,黛玉虽则四岁,却是心思缜密,母亲弟弟这般病势沉疴,她岂会相信父亲安慰之言,不过是怕父亲再替担心罢了。她人虽离开了,心却一直揪着,回房之后辗转难眠,四更天后方才阖眼,却因为担忧母亲病症,睡不安宁,梦中几次哭醒。
守候一边王妈妈只是担忧叹息,姑娘恁小年纪,如此忧虑,只怕不大好了。
却说黛玉今晨醒来,获悉母亲已经清醒,忙叨叨捧了燕窝前来,却见母亲精神大好,搂着自己胳膊强健有力,黛玉大喜,因为后怕,黛玉伏在母亲怀里软软抽泣:“娘亲,昨日吓煞女儿了!”
李莫愁这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娇娇弱弱小黛玉,且她这般依恋自己,趴在自己怀里,软语娇啼,油然而起一颗为母之心,直觉心坎软得要花春水。李莫愁伸出玉指,轻轻抚摸黛玉润湿眉睫,粉嫩脸颊,微微笑道:“玉儿是大姑娘呢,都有有弟弟的人了,还是这般娇气,若叫弟弟瞧见,只怕要笑话了。”
黛玉闻言莞尔,小小玉手抹抹眼角,嘤咛一笑,抬眼瞧见雪雁抿嘴偷笑,顿时恼了,撅嘴训斥道:“雪雁该打,明知姑娘行动有误,也不知道提醒一句,看燕窝粥都凉了,等下自己去找紫苏背幼学琼林吧!”
雪雁是家生子儿,比黛玉还小半岁,论理轮不着她伺候黛玉,却因为她胆大调皮,天真纯朴,懵懂可爱,敢跟黛玉敞亮说笑。被黛玉自己看中挑为贴身侍女。其实就跟付小姐似的,整天无所事事,她根本做不得什么,跟着黛玉进进出出,不过是陪着姑娘说话解闷。不仅不能看顾姑娘,她自己衣食住行还要靠着黛玉屋里两个大丫头紫苏紫竹照顾。
黛玉没有姐妹,雪雁就是黛玉玩伴,贾敏也不忍心掬着她,惯得她跟黛玉一贯不分大小尊卑,闻听黛玉又要自己背书,心头老大不乐意,直撅嘴:“姑娘惯会作弄人,明知道婢子会做针线不会认字,就偏偏不罚婢子做荷包,要罚婢子被书卷。”转头却跟贾敏告状:“太太不知道呢,婢子天天劝姑娘,姑娘何曾听呢?太太要给婢子做主,婢子不想背书,婢子给姑娘做个荷包吧?”
黛玉一扫这几日沉闷,软软趴在母亲胳膊上撒娇:“娘亲您瞧,雪雁丫头要不得了,我说一句,她对我十句呢!”
贾敏笑道:“哦,这会子又说要不得了,当日不是你说的,我给你的紫苏木兰说话老气浑秋,比先生还先生,自己挑了雪雁服侍,还说她说话清脆蹦豆似的有趣儿?”
黛玉被母亲揭短,丝绢捂住眼睛偷瞄母亲,见母亲并未异样,有拉扯母亲衣衫:“虽是我自己选的,她竟对嘴也要罚!”
雪雁笑嘻嘻忙道:“姑娘就罚我扎鞋垫吧!”
黛玉精致下巴微微一扬:“不成,偏不罚做针线,偏要罚你背书!”
贾敏额首:“好,可是雪雁不认字儿啊,你教过她没有呢?”
黛玉皱眉:“啊,这样麻烦?女儿不识字就会被书呢?”
贾敏笑着捏捏黛玉婢子:“不是每个人记性都似你,你要她背书,就先教她识字吧,不然,你就是不教而诛,知道不?”
黛玉额首:“女儿省得了!”冲着雪雁微笑挥手:“今日散了吧,罚却记下,明日姑娘先教你认字,然后你再领罚!”
雪雁知道黛玉性子,不过兴头上说得热闹罢了,这阵儿过了,也就忘记了。所谓记下了,亦即安全了。她欢欢喜喜放下食盒,近前跟贾敏行礼:“谢谢太太。”
黛玉微微一笑,再不纠缠,见静姨娘盛好了燕窝粥,伸手接过去亲手喂食母亲。
李莫愁含笑就着黛玉之手吃了半碗,便推开了。燕窝粥是黛玉调理,小孩子口味实在太甜,不是李莫愁喜欢清淡滋味,却贾敏病重初愈,大吃大喝还不把人吓着呢。
黛玉以为母亲疲倦,福身告辞:“母亲歇息,孩儿去外间陪墨儿。”
李莫愁心头一动,墨儿即是林墨玉,贾敏儿子。贾敏昨日就是因为林墨玉高烧忽然惊觉假死而急怒攻心,血不归经而吐血。此刻正是冬月间,亦即,林墨玉死在眼前了。
李莫愁发现,自己回到了黛玉进京头一年。如今黛玉年方四岁,黛玉会在这一年以内接连失去幼弟于母亲?
李莫愁心中甚是不忍,因问黛玉:“本来说好了要亲手给你裁几身衣服好过百花节,却不防母亲这一病”
黛玉马上娇嗔接口:“只要母亲身子好好的,比女儿穿什么新裳都好,且奉五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明年孩儿满六岁时候,不如母亲答应带女儿,明年百花节带女儿去感恩寺逛一逛放生池与超生林,可好?”
果然比黛玉进府早了约莫两年间。李莫愁捏捏黛玉玉芽一般手指:“这有何难!”
黛玉蹦跳下床,福身除了内室,折身去了对面弟弟墨玉房间。
李莫愁盯着黛玉后脑勺被门帘遮住,这才常常叹口气。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变成了自己一直神往的天之骄女贾敏,心中亦喜亦忧。
喜的是,他李莫愁今生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林如海这样德才兼备情深如海夫君,以及黛玉这样聪慧纯良的女儿。忧的却是自己不知道如何跟林如海行处?
须知李莫愁虽然纵横江湖所向披靡,可是对于夫妻之道并无涉猎。且这林如海对贾敏一往情深,自己如今穿着贾敏的皮囊,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如海,也不知道如何与之相处,倘若林如海发觉妻子异常,将会如何?
再者,倘若林如海并未反发觉自己异样,待自己一如既往,自己又当如何?难道就这般顺水推舟,接替贾敏与他做夫妻么?
想着夫妻二字含义,李莫愁甚是惶恐,深感压力。
此刻李莫愁以为,或许传成王氏邢氏更方便,每日一阳指将贾赦贾政戳晕也就是了。反正怎么狠毒怎么收拾他们,倒要好过面对林如海这般患得患失。
好在贾敏如今正病着,李莫愁好友缓冲休整时日。必须继续贾敏郁闷后宅生活。
李莫愁发觉此刻贾敏身子已经十分败坏了,好在李莫愁六识过人,耳听得黛玉在对面逗趣弟弟,咭咭哝哝说话,李莫愁想要下床去瞧瞧林墨玉病在哪里,刚一动身,无一例外有些头重脚轻,浑身还出了一层细密汗水。
这具身子实在太虚弱了。
李莫愁决定先眯一眯,养养神,然后再把黛玉灵佩骗取过来,然后,在按部就班实行拯救计划。
李莫愁却是低估了身为内宅夫人的絮叨与繁杂。这不,李莫愁刚刚眯眼,似睡非睡,就听青樱在外与人争执:“夫人刚好些,等下大夫还要请脉,哥儿也不大好,各位姨娘还是早些回去,今日夫人怕是没有精力接见各位了。”
门外妖妖娆娆排着三位姨娘,之中最年轻俏丽那个却是安徽巡抚所赠美人,据说是巡抚夫人远方侄女儿,父母双亡,因为林如海拜见上司时候伺候茶水对上眼,巡抚夫人成人之美。
贾敏因为自身羸弱,为了彰显娴熟,特特拜了酒宴,替林如海聘为良妾。并约定,将来生子,记入族谱。
此女因为林如海宠爱,主母抬举,在这府里比其余二位更有脸面。她见青樱拦阻,笑盈盈靠近青樱,和软一笑:“青姐姐且别误会,咱们几个不过多日没见夫人了,想念的紧,这才”
青樱面带浅笑,看着三个妖精作兴,心里银牙暗咬,这些妖精,夫人病的昏沉沉,没见她们前来此伺疾,反是一个个花枝招展去纠缠老爷,这会子夫人醒了,又来卖乖。真当以为天下人都是瞎眼傻子呢!
青樱是贾府家生子,自幼跟着主子贾敏一起长大,读书识字,吃穿用度,无不比照主子,养的气韵如兰,本意就是帮着笼络姑爷,帮姑娘固宠。
这青樱尤其才色俱佳,性子外圆内方,十分聪慧能干。一直以来跟贾敏配合默契,是贾敏最得力帮手。
青樱利益跟主母贾敏一致,看着这些妖精做张做乔,听着满嘴抹蜜,实则算计百出,直恨主母不死,阻拦自己填坑。三人之中,青樱忧恨这位出身巡抚衙门小妾落霞,因为落霞出现,恰巧断了青樱恩情。此刻见她姐妹称呼自己,直觉一口气堵在心口,有些闷疼。
搁在平日,青樱或许也就睁眼闭眼,就撩开了,却是今日哥儿小姐一起卧病,青樱心中十分厌烦这些嗡嗡乱叫苍蝇。她退后一步避开落霞,满脸堆笑,话里却是绵里藏针,意有所指:“老爷这几日上火着急,各位姐姐可别再拨虎须撩拨,我只怕老爷一时恼了,弄假成真,真的把各位姐姐嫁出去,咱们姐妹再想见面也就难了!”
这话正是前几日墨玉病势沉疴,林如海心情烦躁,这些姨娘却趁机搔首弄姿,心头恼怒所发下狠话。
巡演衙门这些美人儿可是各负使命而来,一旦泼出去了,就是弃子了。故主却不会怜悯,自会寻了更粉嫩瘦马送来了。她们一生也就完了。
这些姨娘虽然张狂,对于自身的处境却是明镜似的,闻听这话,三人顿时和顺了,再不逼宫,齐齐弯腰行礼:“如此,就请青姐姐替我们给夫人传句话,就说我们想念的紧。”
这几个说得好听,探视夫人,实则还不是冲着老爷。心里巴望着哥儿出事,她们好有机会生儿子。
青樱看着几人背影暗暗一声啐,成天做戏也不嫌累,夫人还在呢,一个一个就敢肖想母凭子贵,也不想想,林家儿子岂能从这些瘦马肚子里钻出来!
却说青樱在外面跟一群姨娘言语机锋,李莫愁躺在床上直皱眉,难不成自己今后就要跟这一群蠢妇争宠斗心眼子?
青樱回房正瞧见主子皱眉叹息,知道主子是听见方才那些姨娘吵嚷了,忙着上前服侍主子起身,柔声宽慰:“不过是几个钱买来的玩意儿,主子犯不着跟她们怄气,等主子养好了身子,再生十个八个哥出来,看她们还惦记!”
青樱说着话不过因为贾敏这两年歇怀,一个哥儿又病病歪歪,贾敏一直不惜重金淘换生子秘方,连那千金一幅紫河车也弄来服用了,熟料一直没动静。墨玉哥儿却又病入膏肓。搁谁身上也是扛不住,遑论贾敏身子一直不大好呢!
青樱却不知道,贾敏正是因为求子心切,才让被人钻了空子,朝她药罐子里加了东西,所说,贾敏吃了两年催孕药,无异喝了两年毒药。换句话说,倘若她不是这般着急上火,或许早就生了健康孩子,也不定!
只是青樱虽然聪明,却也难料世事变幻莫测,从前贾敏一心求子,如今换成了李氏贾敏,却是怕听这话,她正发愁如何面对林如海呢。
且眼下贾敏这身体,莫说生孩子,若不是李莫愁来了,或许就熬不下去了。李莫愁听那青樱孩子长孩子短,直觉腻味,拍拍床沿道:“你坐下说话!“
青樱哪里敢坐床上,自己坐到榻坪上。
李莫愁也不勉强,盯着青樱欲语还休,她自来多疑,人心难测,眼前这个女子能依靠么?
青樱这人心细如发,甚是敏锐,很快察觉主母眼神不同往日。怎么说呢,相貌还是那个相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只是那眼神里多了一份犀利,也生了一份疏离。
这个认知让青樱顿生警觉,猛然想起主子生病期间,自己曾经服侍过老爷几夜,难道被主子察觉了,生气了?
虽然自己是主子做主给了老爷,可是那一日侍寝却要等主母吩咐才成,青樱顿时后悔莫及,不该图了一时爽快,招了主母不待见,主母那清凌凌眸子让青樱有些发憷!
但是,青樱立即强打起精神,自己做姨娘原是为了给主固宠,没什么好惭愧,这一想,青樱自然了,迎上主母眸子,微笑往贾敏身后垫了一床棉絮,又将夹被盖在贾敏腿上:“虽是屋里有炭盆,江南不比京都有热炕,冷得很,您还是要时时仔细才是。”
但愿此女是第二个平儿吧。林如海之前有什么女人李莫愁不在乎,可是若是有人当面给自己戴绿帽子,把自己当成傻子,她也不会坐视。李莫愁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能不问而取!尤其是自己人不能背后插刀子!
否则,这一世,就没法混的风生水起了!
瞅着青樱秀雅面容,李莫愁嘴角慢慢绽开一丝笑意:“生受你了!”
青樱忙着摆手:“太太这话太见外了,婢子服侍主子还不是该当呢!”
李莫愁一笑:“墨玉劳烦你多时了,从今日起,还是我亲自带他吧!”抬眼瞧见青樱光溜溜额头,心中忽然一动,道:“我这里要仔细与哥儿调理身子,老爷那里你要多费心思!”
青樱闻言就跪下了,生恐外柔内刚主子因为那一夜而见疑自己,那么自己这些年谨慎心血就白费了。
青樱也是满腹委屈,也很后悔,当时怎么就昏了头了,立时红了眼圈:“婢子不知道主子听说了什么,前儿婢子真不是故意,实在是担心哥儿,前去闻讯哥儿病情,恰好老爷心情不好吃醉了,又被那些妖精缠着,婢子这才留下伺候 ,也是怕主子这几日精力不济,被人钻了空子,坐了胎气。后来又见老爷哭得厉害,婢子不忍心十分违拗,这才”
青樱说着连连磕头:“婢子给您发誓,实在不是有心欺瞒,主子若不信,婢子敢发誓,若是故意招惹老爷,欺骗主子,叫我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