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英雄好汉,向鸿飞、裘方圆、天星派、短刀门皆在其中。走廊上、花园里、花厅门口到处挤满了人。
杨过几人四下寻找谢曜,终无所获,几人食不知味的吃了中饭,又听说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黄蓉交接丐帮帮主的位置于鲁有脚,东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杨过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一凛,和丁跃走在最末,低声道,“二师兄,我一个月前无意在华山碰见丐帮前任洪老帮主。”
“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他和你说甚么了,来英雄大会吗?”
杨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他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因为洪老帮主已驾鹤仙去。”
丁跃闻言大怔:“此事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杨过看他一眼,将那日怎么在华山遇见洪七公一起捉蜈蚣吃、随即洪七公和自己义父打起来了,两大高手斗了一个月,同时死在华山上。丁跃听得啧啧称奇,道:“三师弟,你义父是谁?”杨过想起他那义父,不禁又长叹一声,“是谁也不重要,反正都死了。”
“你说得也是。”他说罢看了眼场中,黄蓉正将打狗棒赐给鲁有脚,一干丐帮弟子朝鲁有脚大吐口水,只吐得他满头满脸、身前身后都是痰涎,新帮主接任之礼这才告成。
丁跃和杨过同时对望一眼,皆觉奇特,这时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若狂。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
“三师弟,咱们去将洪老前辈的亡讯禀报鲁帮主罢。”丁跃说完便要走过去,杨过一把将他拉住,指了指激动的群丐,“你瞧他们多么爱戴洪老帮主,大丈夫得能如此,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众人正在欢欣时刻,何忍将洪老帮主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何况咱们人微言轻,述说这等大事,他们未必肯信。会中七嘴八舌,势必乱成一团,英雄大宴还开不开了?”
杨过说罢,心下却在盘算:义父名声不好,若是知道我当时也在旁边,这许多化子难免要疑心我从旁相助义父,一起下手,因而害死了洪老帮主,那当真是百口莫辩染一身臭泥。
丁跃细细一思,只觉杨过说得大大在理,对他赞道:“三师弟你当真聪明,咱们还是等英雄大宴过了,将此事禀给师父,让他再去说。”
丁跃这边刚刚说完,只听那林子里的老丐大声说道:“半年之前,我在广南东路韶州始兴郡遇见洪老帮主,陪着他老人家喝了一顿酒。他老人家身子健旺,胃口极好,酒量跟先前亦是一般无二。”群丐又是大声欢叫,夹杂着不少笑声。那老丐接着道:“老帮主这些年来,杀了不少祸国殃民的狗官恶霸,他说刚听到消息,有五个大坏蛋叫作甚么‘藏边五丑’,奉了蒙古鞑子之命,在川东、湖广一带作了不少坏事,他老人家就要赶去查察,要是的确如此,自然要取了这五条狗命。”
一名中年乞丐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川东众兄弟此前也在找这几个恶人下落,近来却突然不知去向,定然是给老帮主出手除了。”丐帮弟子与观礼的群豪纷纷鼓掌。
杨过和丁跃心下皆是戚戚然,殊不知洪老前辈早就离开了人世。
“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下,凡我帮众,务须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群丐齐声答应,神情极是激昂,那老丐又说:“朝廷政事紊乱,奸臣当道,要那些臭官儿们来保国护民,那是办不到的。眼下外患日深,人人都要存着个捐躯报国之心,洪老帮主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牢记‘忠义’二字。”
群丐轰然而应,齐声高呼:“誓死尊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众江湖人见群丐正义凛然,不禁大有所感,心底皆是敬佩。丐帮大会以后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待丐帮内务处理完毕,新任帮主鲁有脚来到庄上高处,朝座下群豪抱拳道:“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下天下英雄会集于此,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得商量一个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
此日来赴英雄宴之人多数都是血性汉子,眼见国事日非,大祸迫在眉睫,早就深自忧心,有人提起此事,忠义豪杰如响斯应,纷纷站起身出谋划策,郭靖在旁听得连连点头。
杨过听他们闹闹嚷嚷,正觉无聊,想要离开,却被丁跃拉住:“你走甚么?好好听着。”杨过又不敢说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得垂首立在丁跃身侧,仔细听了几个提议,心下暗暗摇头。
这时一个银髯老者站起身来,声若洪钟道:“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多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
群雄一齐喝采,早有人起哄说:“就由你老人家领头好啦!”“不用推举旁人啦!”
那老者哈哈笑道:“诸位无须嘲笑我一个糟老头子,咱们都知道,江湖上以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武功最高,近年来侠门谢大侠和郭靖郭大侠也是人中翘楚,全真教马真人、丘处机丘真人声名远播,不如大伙儿齐推举一位豪侠,任这武林盟主!”
“洪老帮主乃武林泰山北斗,武林盟主之位是他也无可厚非。可是洪老帮主行事神出鬼没,十年之中难得露一次脸,要是遇上了抗敌御侮的大事,恰好无法向他老人家请示,那便如何?”说话的乃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但认得的都知道他乃是南帮帮主赵德忠。
那老者颔首道:“你这话倒也说得是。”
这时有人叫道:“不如就让郭靖郭大侠来做武林盟主罢,咱们若有大事儿,再向洪老帮主请教!”“我瞧丐帮的鲁帮主最好。”“丐帮前任帮主足智多谋,又是洪老帮主的弟子,我推举黄帮主。”“就是此间陆冠英陆庄主。”
杨过忍不住跳起来说:“谢大侠!”丁跃一听也是,立时开口,“是极,侠门掌门仁义无双,做这武林盟主再恰当不过!”申屠行冲和程英几人立两人尚远,但却认出二人声音,陆无双也不管见没见过谢曜,听丁跃这般说,便也喊道:“我瞧也是谢掌门!”
在座群豪中不少受过谢曜恩惠,跟着道:“不错不错,大伙儿可别忘了谢大侠,这几年战事纷飞,谢大侠尽在战乱一地行侠仗义,真真是条好汉!”
归业堡堡主蒋诚志也道:“自重阳真人仙逝,谢大侠武功便是天下第一,担得起这武林盟主。”
“倒不见得武功天下第一便能统领群豪,我瞧青城寨寨主向鸿飞比那谢大侠也不遑多让!”说话的乃是坐在左侧的裘方圆,他捋了捋胡子,朝向鸿飞微微一笑。
一时间大厅里众说纷纭,吵吵嚷嚷,人声鼎沸,郭靖听得谢曜呼声大高,心中欢喜,正欲开口定下谢曜盟主之位,忽然门口快步闯进来一名道人,却是全真教的尹志平。
郭靖和陆冠英等人忙上前相迎,就见尹志平擦了擦额头细汗,道:“有人前来捣乱,各位提防!”
群豪闻言神情耸动,心里皆想,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英雄大宴上撒野?只听得大门外号角之声鸣鸣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磐之声,转眼间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郭靖仔细一看,识得那容貌清雅一副贵公子打扮的人乃是蒙古霍都王子,身旁名消瘦藏僧,名叫达尔巴,是他的师兄。他早年前往全真教探望马钰几位恩师,正好撞见这二人大闹重阳宫,三两招将其逼退,想来这么多年过去,武功定然不及他。思及此,郭靖微微放宽了心。
只见这二人分站两旁,中间站着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的藏僧,脑门微陷,郭靖与黄蓉互望了一眼,他们曾听黄药师说起过西藏密宗的奇异武功,练到极高境界之时,顶门微微凹下,此人顶心深陷,难道武功当真高深之极?然再看这藏僧身旁的一名花白头发的佝背老人,更是大惊,这老者定定站在一处,即便不言不语,闭眼垂眸,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武功登峰造极,内力已及巅峰,周身似乎笼罩一层淡淡光晕般。
郭靖不敢大意,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各位远道到来,就请入座喝上几杯。”他既知来者是敌,也不说甚么“欢迎至极”的口是心非的言语。
霍都王子微微一笑,摇着扇子上前,介绍那藏僧:“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圣僧,人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蒙古国皇后封为第一护国大师。”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响亮,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说罢这句后,却不介绍那老者。
郭靖心下有气,暗道:咱们这里在商量怎么对抗蒙古,却来个蒙古护国大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只道:“那请上座多喝几杯。”
霍都王子摆了摆手,摺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朗声说道:“我们师徒今日未接英雄帖,却来赴英雄大宴,老着脸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得会群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雄尽聚于此。方才听到诸位推选武林盟主,那甚么洪老前辈、谢大侠、向鸿飞可在此间?”
众人闻得,不禁窃窃私语他们意欲何为,郭靖道:“洪老前辈和谢掌门都不在此处,但我等已发名帖,今明两日必会赶到,你找他们,又有何事?”
霍都淡淡说:“领袖武林,以为天下豪杰之长,各位以为如何?”有人道:“不错,但我们已有人选,洪前辈、郭大侠、谢大侠,马道长……”
不等那人说完,霍都便冷笑道:“洪七公早就死了,郭谢两位乳臭未干,那马道长武功太差,就凭区区这些人,怎及得上我师父金轮法王?各位英雄靖听了,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第二人当得!”
群雄听了这一番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纷纷拍桌而起!人群中有人道:“金轮法王算甚么东西?蒙古的狗也敢来大宋撒野!”
那金轮法王眼睛一直半眯半合,似乎对群豪争吵没有放在眼里,待听得这句,他冷哼一声,也没见如何出手,一枚石子便已疾射于对方脑门儿。申屠行冲离他最近,想也不想拔下双斧交叠护住,但听“铮”的一声响,申屠行冲双掌剧痛,拿捏不住武器,砰的掉在地上,双手鲜血淋漓,虎口震裂。
“大师兄!”杨过和丁跃立时抢上,他二人深知申屠行冲横练功夫甚少有人能使其流血破皮,都不禁诧异。
众人无不惊然,郭靖快步上前,捡起那双斧一瞧,石子的劲力竟已穿透斧头,精钢上明晃晃的一个小洞。
他转头一瞧,但见方才开口说话者张大嘴巴,眉间一点猩红,已然气绝。
群豪见状,心中皆是愤怒不已。
郭靖皱眉喝道:“我等敬你远来是客,怎的一出手便杀中原好汉?”
那霍都微微一笑,说:“你们中原人自称礼仪之邦,而这位一开口便骂我等是‘狗’,粗言秽语,极不中听,莫非郭大侠便认为这般敬我们的?”
郭靖被他辩的哑口无言,看向黄蓉,想要听听她的办法。
黄蓉心知今日若不动身绝难善罢甘休,朗声说道:“此间群雄已有推举人选,这个蒙古好汉却横来打岔,要推举一个大家从未闻名、素不相识的甚么金轮法王,不如手底见真章,瞧瞧是他蒙古人武功高,还是我大宋子民更胜一筹。”
“黄帮主,且慢言!”霍都打断黄蓉说话,附耳金轮法王,嘀嘀咕咕不知说了甚么,随即道:“咱们来者是客,规矩不是你一方能定。”
黄蓉心下一凝,道:“你想怎么个比法?”
“在场武功第一者,当为武林盟主!”他这番话意思好像金轮法王已经稳坐第一名头,众人虽然有气,但看方才金轮法王一掷石子的功力,都无人敢言。
黄蓉正在蹙眉寻思,便在此刻,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女,她在厅口一站,眼光在各人脸上缓缓转动,似乎在找寻甚么人。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清丽绝俗。
杨过本在暗骂霍都,一见到那少女,痴痴怔怔的看着她,待反应过来,狂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大声喊道:“姑姑!”
这白衣少女正是小龙女,她与杨过别后,在山野间兜了个圈子,复又回到终南古墓,无怪杨过到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下落。
但小龙女心中思念杨过,再无法于古墓中心如止水,她下得山来,决心要将杨过找到,但找到之后两人又说甚么却没有想好。某日无意在客店中听见两名大汉谈论,说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汉都到大胜关陆家庄赴英雄宴,她想杨过说不定也在那儿,于是打听路途,到得陆家庄来。
在场甚少有人知道小龙女来历,只觉得美若天仙,目光忍不住往她脸上瞧。
陆无双一见小龙女姿色,不禁嘟哝道:“怪不得傻蛋对她念念不忘。”丁跃闻言,忙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你在我眼里比这龙姑娘漂亮百倍!”陆无双闻言脸色泛红,轻轻呸他一声。程英正在给申屠行冲包扎手上伤势,听到这话,不由好笑的看了眼他二人。
杨过和小龙女初见大喜,也不管这里是英雄大宴还是狗熊大会,亲昵的牵着小龙女的手,和她并肩坐在角落的石阶上。
“话说回来,你们究竟想如何比试?”黄蓉看了眼郭靖,对自己的丈夫极有信心,心道此间有他坐镇,绝不会让这几个蛮夷夺了风头。
霍都正欲作答,金轮法王身旁的那老者忽然睁开耸拉的双眼,目光阴沉,上前一步,不带一丝生气的开口:“若能打赢老子,我等立刻便走;若折在我手下……嘿嘿,这中原的武林盟主,自当由法王来做。”
他每说一句,在场功力稍浅者,便觉耳鸣发晕,待他这番话讲完,四周群豪已有不少摔倒在地。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皆是大惊,莫说西域边藏,便是中原也难找出这等武功高强的人。
“敢问这位前辈……”
老者微一抬手,凶光暴射,森然道:“莫跟老子客套,你一个人来找死,还是一群人来?老子闭关近二十年神功大成,正想找人练手!”郭靖心知今日不出手不行,但也不可让他煞中原威风,当下便朗声道:“自当以一对一,前辈,请罢!”
郭靖这么一站,当真是有若渊停岳峙,气势非凡,那老者也不由得吃惊:此人果真是个人物!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神功大成,便又不将其放在眼里了。
郭靖甫一站定,那老者忽然冷哼一声,左手一伸,那原本像枯柴般的瘦掌登时袭来,掌心竟泛微微青光,阴气森森!郭靖自从上次华山论剑后,再未遇见如此高手,他左步一跨,右手一招“亢龙有悔”举起将对方掌力架开,一阴一阳,却是对方的阴功占了上风,霸道至极,右臂一麻,忍不住晃了两晃,险些摔倒。老者暴喝一声,凌空扑上,单掌猛力劈落,掌力未至,人已气血翻涌,这时怎能抗拒?郭靖越来越是难挡,只是凭着一股坚毅之气硬挺下来,正危急间本能向侧方一倒,险险避开。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数丈外一株桃树竟被这老者凌空一掌拦腰折断,在场众人无不胆战心惊。有好事者问:“这是甚么功夫?”
老者冷笑一声,言语中颇为自得:“此乃‘般若无相’!”
二十多年前,他游走西藏结实金轮法王,得知西藏密宗中有一项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龙象般若功”,共分十三层,第一层功夫十分浅易,纵是下愚之人,只要得到传授,一二年中即能练成。第二层比第一层加深一倍,需时三四年。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加深一倍,需时七八年。如此成倍递增,越是往后,越难进展。待到第五层以后,欲再练深一层,往往便须三十年以上苦功。
他自觉此功虽好,但练起来却太麻烦,便糅合小无相功、火焰刀两门绝技,贯穿全真教道教武学,取于极冷极寒之地苦苦闭关,创下这“般若无相功”!潜修苦学十余年,进境奇速,终于将此功练至十一层,举目世间,已然无人可以与之匹敌。
郭靖回头看了眼那株桃树,只见掌风斩断之处平滑如刀切,不禁耸然:“前辈好功夫!”他虽知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依旧出掌攻去,左脚为轴,旋风似地向右一旋,右手往腰间一拊,左手向左腋下穴道一按。
岂料那老者不躲不避,任由他点中穴道,郭靖只觉触手犹如一块钢铁,按不下半分,猛然抬头,正看见那老者呲牙冷笑,心中警铃大作,忙向后腾空一跃,但这老者手掌随风而至,阴冷之气凌空一记手刀,正中郭靖胸口,郭靖浑身一震,血气翻滚,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靖哥哥!”黄蓉瞧出那老者武功犹胜郭靖,心中一沉,也不顾甚么江湖道义,扬声道,“既然这位前辈神功大成,不介意大家一起陪他过招,咱们便一起上罢!”
她话音刚落,郭芙已然“铮”的一声拔出宝剑,足下一点,朝那老者刺去,“你这老东西,干么伤我爹爹!”那老者一声冷哼,骂她一句“不自量力”,手掌微抬。
“芙儿!快回来!”黄蓉大惊失色,想要抢上却无奈与女儿相距甚远。
郭靖爱女心切,知他要猛下毒手,危急之下不由多想,一招“飞龙在天”,全身跃在空中,向他头顶击去,不求能伤对方,但求对方不伤郭芙。
郭芙犹自拔剑挺刺,殊不知生死只在一线,那老者武功虽然出神入化,但郭靖到底也不弱,他若不收招,虽能将郭芙毙于掌底,自己却也要丧生于这凌厉无伦的降龙掌之下。老者当下掌力急转,一声呼喝,一招“龙象掌”便要与郭靖相交。
这龙象般若功之所以有“龙象”二字,便是因为每练一层,便有十龙十象的功力。眼看两人双掌即将相碰,蓦然四周桃枝树叶簌簌折落,地上风沙走石,郭靖猛然被人一把推开,斜刺里一只手掌伸来替他迎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老者站地之处轰然坍塌,掀起漫天灰尘。
这般大的动静,杨过顾不得和小龙女窃窃私语,忙抬手护住小龙女头顶,免得灰尘将她弄脏。杨过忍不住抬头望去,但见场上老者对面站着一名灰衫男子,面上刀疤纵横,风尘仆仆,肃然侍立。
杨过张了张嘴,大喜至极,正欲呼喊,四周人群中已然有人大声道:“谢大侠!”
来者正是谢曜,他途中因为一点儿事情耽搁,快马赶来还算不晚。
“师父!”
杨过和丁跃同时要奔上前,谢曜忽然蹙眉,忙抬手制止,“退开别来。”说罢将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郭芙一把拉起,沉声道,“快去你爹那!”郭芙却已经吓傻了,长剑“哐当”掉地,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谢……谢叔叔。”
黄蓉趁机一把将郭芙拉出战圈,郭芙见到母亲,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搂在黄蓉“哇”的大哭。
谢曜说话间,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那老者,右掌与对方相击处尚还发麻。反观那老者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甚么。
两人静立不知多久,谢曜蓦然仰头长笑一声,笑声愈来愈大,直震天际。
老者终是忍不住了,咬牙道:“你笑甚么?”
谢曜目光如炬,眼神朝他一凛,一字字道:“德罗追,别来无恙!”
那老者听他道出“德罗追”三字,忍不住退后两步,细细审视谢曜,也仰头哈哈大,竟是笑不停下。
众人不明所以,只有郭靖和黄蓉略微知晓一些j□j,郭芙这时也不怕了,她皱眉问:“妈,那老家伙疯了吗?”黄蓉想起她方才莽撞便有气,呵斥道,“不许说话!去书房把九花玉露丸全部拿来,让你爹爹再吃一些。”
老者笑够了,方抬手悠悠一指谢曜,“好呀,你还没死呢!”
“你还未死,我又岂敢?”
谢曜冷冷一笑,怫然言道:“即便我死,也得让你将十八年前在岭南湖广杀死的数百条人命还清!”
此话一出,不少当年耳闻这江湖恶行的群雄已然纷纷交头接耳,丁跃和申屠行冲互看一眼。
“丁大蠢蛋,你知道十八年前甚么事吗?”程英心下好奇,也不由向丁跃看去。十八年前,她姊妹二人还没有出生,这件事本也随着谢曜的销声匿迹淡出江湖,因此她们竟是半点儿也不知道。郭芙和武氏兄弟也不禁向郭靖询问,但他只是摇头不答。
便在此时,短刀门梁兴、天星派的叶方涛、南帮的赵德忠已然跻身出列,他三人皆是断腿,无一例外。
而裘方圆也朗声道:“谢大侠,你可别胡乱栽赃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在岭南湖广一带作恶逞凶的乃是一个名叫谢曜的青年,莫非二十年不到,他竟然已经老成这副模样了?”
谢曜扭头看他一眼,眼中带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刺眼无比,“裘帮主,这些年你在何处高就?在下有意拜见,却始终找寻不到你的踪迹。”
裘方圆被他眼神一瞧,背后汗毛直竖,莫名心虚。但他的确不认得这“谢大侠”,想来和他无冤无仇,这人又是正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肯定不会阴自己。
当下一捋胡须,理直气壮道:“姓裘的浪迹天涯,在江湖上四处行侠仗义,闲云野鹤尔尔!”
“好一个‘行侠仗义’!”谢曜蓦然拂袖转身,指着他厉声道,“乙亥年三月十七,你在真州凤阳山脚杀了李氏一家三口;同年八月,于真州抢劫商贩再杀七人!庚子年六月初三强掠青州白平镇妇孺十一名;辛丑年一月初五、四月十七、腊月初三杀宋朝百姓供蒙古士兵,一桩桩、一件件……你还当真敢说‘行侠仗义’四个字!”
在座群豪无不耸然大惊,向鸿飞更是惊诧,惊疑不定的问:“裘老弟,你难道当真卖国求荣?”
裘方圆额间虚汗阵阵,却不敢抬袖擦拭,他心知在场都是恨蒙古至极,自不会承认:“向大哥,你可得相信老弟啊!老弟绝不是这姓谢的口中作恶多端之人,定是他胡言乱语!”
谢曜冷冷一笑,沉声道:“将人带进来。”
当下一名青衫瘦子领着几名村妇走近庄中,朝郭靖等人团团抱拳:“这里面两名是青州白平镇的父妇女,另外两名乃是大理人士,还有一名乃是李氏亲戚。”
几名妇女一一述说裘方圆的恶行,众人不由惊然,那大理妇人却道:“当年这裘方圆是大理出了名的水匪,那时候他还打着铁掌帮的名头,掳劫了我们七名姐妹囚禁在一艘大船上。幸好后来有一位少侠和姑娘将我等救了出去……”那妇人擦了擦泪,“过了两年,有一日我正在家中绣花,裘方圆突然抓了相公,逼我上终南山重阳宫诬陷当年救我的那位的少侠,若是我不从,便将愚妇一家全部屠杀干净!”
这两人一件件详细讲来,分毫不差,那裘方圆见得几人皆是大惊,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却还冷然笑道:“谢大侠,裘某与你无冤无仇,干么找些不相干的人来泼在下脏水!”
“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请‘谛听螺’辨辨真假!”
“甚么‘谛听螺’?”不仅裘方圆大惑不解,便是在场群豪也无一人知晓。谢曜朝青衫瘦子点了点头,那瘦子便出门去了,过得片刻,青衫瘦子捧了一个三尺宽的楠木雕花漆金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比托盘还要大的海螺,鲜艳无比,螺身隐隐发光,恍若神物。
黄蓉眼珠一转,忽而上前,惊诧道:“谢大侠,这……这般宝贝的神物你竟从东海找到了?”
谢曜一本正经的道:“不错,前些日子我在重阳宫三清殿面见三清真人,当晚做了一梦,梦见东海一块龟形碣石之下,藏着这谛听螺。”
“我爹爹再东海住了几十年,从小便对我说,谛听螺渡有缘人。你得此宝物,当真是天大的福分。”
四下里有人听他们一言一谈,皆是心如猫挠,“到底甚么谛听螺?”“这玩意儿有何作用?”“我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听过这般古怪的东西!”
黄蓉微微一笑,扬声道:“这谛听本是地藏菩萨身边的异兽,可以照鉴善恶、察听贤愚。而这谛听螺便有此作用,能将此人何年何月何时做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还原回来。裘帮主,你说真话假话,问问这螺不就知道了吗?”
杨过本在旁觉得玄乎,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大声道:“啊哟!我小时候也捡到过这螺,乃是天降异象的宝物,真话假话一问便知!姓裘的,你若说你没有做过那些恶行,便请对着这螺发个毒誓,你若说了假话,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裘方圆只听四周吵吵嚷嚷,心神俱乱,额间汗珠滚滚流下。
向鸿飞瞧他不对劲,正欲上前询问,裘方圆正如惊弓之鸟,以为他是想出手捉拿自己,倏然拔刀朝对方小腹捅去,向鸿飞大惊失色,正要后退却来不及,刀尖没入半寸,向鸿飞哪里想得到这个自己的“兄弟”竟然拔刀相向,这一下变故陡生,群豪皆没反应过来。
裘方圆拿刀指着众人,道:“便是我干的又如何?不是我干的又如何?”
郭靖朝他呵斥道:“你既犯恶行,便也不配留在英雄大宴!”
裘方圆被揭穿,正失魂落魄,一听这话便要告辞陆家庄,可他还没走几步,蓦然被人从后紧紧抱住,脖子猛然一阵刺痛,竟被人生生咬下一块皮肉。
“住……口!”裘方圆双目欲裂,惊骇之下,反手一掌拍在对方天灵盖,回身一看,却见向鸿飞脸色发紫,口吐白沫毒发身亡。裘方圆似乎想到甚么极其惊恐的事情,原来他为人阴狠,一直在暗器刀剑上抹有剧毒,便是这短短顷刻,他便觉得自己被咬的脖子间麻痒难耐,也不知是怕是惊,浑身抽搐不停。
郭靖见状正欲上前,却被谢曜抬手微微一挡,他扫眼看向在地上挣扎的裘方圆,淡淡道:“天道轮回,因果循环。”话音甫落,裘方圆浑身痉挛两下,双腿一蹬,立时毙命。
众人见此转眼死了两人,都不由骇然。
这时那叶方涛突然道:“谢大侠,纵然裘方圆当年在重阳宫乃是诬陷那魔头,但我等的腿,可不是故意诬陷罢!”
“我方才已然说了,凶手就是此人!”谢曜抬手一指德罗追,一字字掷地有声。
德罗追看了一会儿戏,这时不由冷笑:“你说是老子,就是老子?不错,凶手的确在此间,只不是我,而是你!”话没说话,他抬手便朝谢曜攻去,突然一道宏大的掌风袭来,谢曜早有防备,立时侧身,半空中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谢曜反手运出日月无极功,速度极快,与对方单掌相交。
两人方才交手,皆知势均力敌,岂料德罗追此乃虚招,眼看双掌将触,他蓦然收手,两指一划,勾下谢曜面上刀疤!
谢曜到底临敌不惧,他自知无法遮挡,当下跨步上前,抬手一掌劲风挥出,只听“啪”的一声,狠狠打了德罗追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力道强劲,对方脸上的面具也应声落地。
两人皆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人七旬开外,眉淡嘴阔,嘴上无须;一人三十左右,目似朗星,相貌堂堂。
谢曜眼神一暗,抬手摸了摸左颊,指腹微粘,却是被德罗追的指甲刮出一道浅浅血痕。
“姓谢的,你这王八蛋!”
德罗追“噗”的吐出口血水,两颗门牙已然不见,右脸肿得老高,这句话说来还有些呼呼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