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哪个当大夫的,会由着自己在温泉里大半夜胡闹,还跟头鹿玩得忘了时辰,最后爬出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第二天直接发起高烧来。
陆庭看着被背在邵阿牛的背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只能闭着眼睛无力哼哼的楚衡,忍笑想,果然是半路出家的小大夫。
楚衡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
陆庭养伤这几日,一直住在离主卧不远的客房。白术平日里既要照顾他,又担心那头五味年纪小,照顾不好楚衡,忙得两头跑。
好在陆庭如今除了不能使太大的力气,已经不需要人再在边上寸步不离地跟着照顾,便跟着白术去了楚衡处。
头两日,楚衡睡在榻上,还烧得有些迷迷糊糊,听到说话声也不见睁开眼回应。老陈头去请允城的大夫过来诊治,人是来了,却也只能开几副退烧的方子。只是方子下去了,仍不见好。
又过两日,陆庭终于见楚衡从滚烫得像块炭慢慢变得能睁开眼睛,张嘴讨水喝了。
“去拿些酒来。”陆庭坐在榻旁,为了喂楚衡水,他将整个人都靠在了自己的半边身上。一口水才咽下,就听见楚衡有些勉强地叮嘱,“留一个人用酒帮我擦擦身子。”
白术看了眼陆庭,见人扶着三郎点头,忙搁下茶杯去地窖里搬酒。
五味没跟着走,手里捧着刚煎好的药,急得两只眼睛蓄满了水:“三郎,喝药,快喝药……”
楚衡吃力地撑开眼皮。他现在有些烧糊涂了,以为身后靠着的人是邵阿牛,松了力气往后靠:“再喝就要吐了。”
这药也不知谁开的,连片甘草都不放,腥苦味儿不用喝下去就扑了他一脸,要不是烧了几天肚子里没存货,只怕这时候早就扒在边上吐了。
五味眼看着就要哭了,楚衡忙要伸手去接汤药。可他手上哪里还有力气,伸出去的胳膊弱弱的,好像猛抓一把就要被捏断。
陆庭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鬼使神差伸出了手,将他纤细的手腕握住。
“是你……”楚衡这时候才发觉不对,勉强扭头去看,见身后的人竟然是陆庭,有些吃惊。
陆庭咳嗽两声,接过药,凑到了他的嘴边:“先喝药。陈管事找了几个不同的大夫看药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让你好转,但里头的东西不坏,不会伤你身子。”
听这话,楚衡便知,陆庭一定是从谁口中得知了楚家几次下药的事。
他虽然为了抱大腿,把能说的都说了,可这些作为前任想要忘记的事,他都下意识地规避开。
只是没想到,陆庭真的会把这些都打听来。
楚衡苦笑,可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见药到了嘴边,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口。
就着这个姿势喝药总有些辛苦,楚衡几乎是皱着眉,由着汤药从碗口沿着他的嘴角、下巴流到胸前。
药喝完,他没那力气去擦一擦脖子,嘴里已经被陆庭塞进了一颗果脯。
手指从唇边离开的时候,似乎从唇角处擦过。楚衡没在意,丝毫不知,在他和五味都没留意的时候,陆庭抬手,拇指擦过自己的唇。汤药的苦涩瞬间从舌尖传递后脑。
邵阿牛搬来酒,白术挽了袖子就要给楚衡擦身子。
邵阿牛想要留下,跟着同来的老陈头却怕他粗手粗脚伤了人,忙带着去前面做事。可光是五味和白术兄弟俩,想要剥了楚衡的衣服简单,想要给人正面擦完酒再擦背面却不太容易。
楚衡这时候又烧得厉害起来了,从头到脚的骨头都似乎开始发疼,眼泪止不住地掉。
白术平日里虽镇定,可这会儿也慌了手脚。还是陆庭几下脱了楚衡的衣服,一边安抚人,一边动作利索地拿绢巾浸透酒,然后往他身上擦。
等到楚衡全身被擦了一遍酒,眼泪也止住了,陆庭这才歇了手。不过才这么点功夫,他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再看神色舒缓下来的楚衡,陆庭揉了揉发酸的手臂,随意往边上一坐,看着兄弟俩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用的……是什么酒?”
楚衡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虽然说话还有些勉强,可注意力好歹已经能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上回三郎从镇上带回来的烧春……”
“烧春……你们真是……我这酒想留着过年喝的……暴遣天物啊……”
“……”
饶是楚衡因为烧春被用在退烧上觉得心疼,可身上的酸痛感慢慢退下却是实话。
又过两日,他终于能好好地下床走动了。
而日子,也晃晃悠悠到了六月。
陆庭身上的伤和毒都好得差不多了。
“郎君要走了?”见陆庭在廊前空地上使了一阵棍法,白术询问道。
“好的差不多了,有人在等我回去。”
陆庭并未解释太多。他不知道楚三郎出于什么目的,并未隐瞒别云山庄里的事情,也没阻止下人告知他一些情况。他只觉得那青年不像是心怀歹意的样子,倒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示好
这样的示好放在从前,陆庭并不会接纳。
而今,却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份好意。
白术见识了陆庭每日清早的一招一式后,心里明白这人正如三郎说的身份特殊,因而不再多问,扭头就要去禀告三郎。
可一回身,他看见吃力地抱着一个小瓮走过的五味:“那是什么?”
五味吃力地把小瓮往上抱了抱,不敢停下脚步:“阿牛哥给的,说是给三郎的好东西。”他说完话,抱着小瓮就走,生怕慢两步就抱不动了。
尽管知道白术已经传消息给了楚衡,对方想来已经知道他要离开,可陆庭想了想,依旧还是决定亲自去和他辞行。
从佃户手中买来的浊酒,陆庭不知以楚衡对烧春的计较,会不会赏脸一起喝上几杯。
但走进书房,看到满地满桌的书,再看几乎湮没在书堆之中的青年,陆庭苦笑。
“三郎,可愿陪我喝几杯酒?就当为我送行。”
有酒喝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楚衡丢下手里的书,赤着脚走到门口,直接盘腿坐在了廊道上。
陆庭风里来雨里去惯了,对此只挑了挑眉,便客随主便,一同坐了下来。倒是白术和五味远远瞧见了,想要过来伺候却被楚衡挥手赶走,只叫人再去拿几坛酒来。
陆庭找来时,夜幕已然低垂,山庄内有人来往的地方都点上了灯笼。廊屋过道上更是在屋檐下悬着四方的灯笼,里头的烛光有些微弱,这时候却正适合他们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天上的弦月。
楚衡不是学酿酒出身的,可不妨碍他拿着学霸的头脑在书海里找到酿酒的方子。
“六七月间,如果用粳米或者谷子跟酒药混在一起稻熟发酵,回头就能自己酿酒了。来年,若是有机会,我就请陆郎喝山庄自酿的酒。”
陆庭眉梢微动,看着楚衡脸上并不似作伪的神情,遂点头答应:“下回,三郎若是去燕都,或者去归雁城,都可以去……”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酒盏,看着面前笑盈盈还未显露醉态的青年道,“都可以去庆王府,就说找我。庆王乃我义父。”
这是陆庭第一次在楚衡面前提及,有着“大延边境第一城”之名的归雁城,提及庆王和他的关系。楚衡心下吃惊,转念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付出,当下觉得陆庭这人真是上道,忙饮下第二杯酒,又为他斟满。
见楚衡并不追问,陆庭心里又对其生出几分好感。想起听说的,关于青年三次有机会考取功名,授官入仕,却被扬州楚家阻拦的事,他越发觉得惋惜。
“可想入仕?”
换作别人,听到陆庭的询问,只怕早就酒杯一扔,双手一掬,侃侃而谈自己的远大理想。
可楚衡,眼皮一抬,晃了晃手中酒杯,月色映着他眼眸中的笑意。
“不想。”楚衡往嘴里丢了粒果脯,就着嘴里的酒味嚼了两口,“当官不如当个土地主舒服。闲时给人看点小病,卖点小药,为庄子里的人谋点小福利。忙时跟着一道下地做事,采摘果实,晾晒草药,也别有一番乐趣。这样的生活不比朝堂之上的你争我夺来的有意思吗?”
他和一心只求光耀门楣的古人不同,楚衡求的是安分守己,求的是熬过二十岁,再混吃等死到老。因此,只要扬州楚家不再招惹他,陆庭也愿意伸这个大腿给他抱,活过二十岁的目标就已经完成了一半。
至于入仕。
楚衡摸了摸鼻子。
他是搞科研的人,玩不来那些办公室斗争,更何况还是一不留神就会上升到国家大事的地方。
陆庭有些意外楚衡的这个回答。
他虽是武将,可一直以来,文武兼备,不难看出楚衡的确有那个能力入仕为官。如果楚衡愿意,他甚至想过回头向庆王推荐这人,从庆王府的门客做起。
但楚衡的这个回答,让陆庭瞬间打消了念头。
他想象不到,让这个单薄瘦弱的青年,站在一群为了阴私,机关算尽的老不休当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与其日后看到青年好看的脸上总是皱起眉头,倒不如让他留在山庄,肆意地过着想要的生活。
这么想着,这一场送行酒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一坛酒不够,楚衡又拍开一坛。
这一坛,口子似乎封的并不严实。楚衡皱了皱眉,却因酒气上头,脑子里有些混沌,转念便没去细想,依次分了酒。
因身体已经大好,又是陆庭的送行酒,楚衡这一回事先没去吃解酒药,以至于这场酒不知喝了多少,到后头他似乎又从头到脚烧了起来。
“这酒……”
“什么……”楚衡甩甩头,手里的酒杯又空了。手腕一动,就瞧见酒杯向下,一滴也滴不下来。
陆庭张了张嘴。
他很想说,这酒里大概掺了什么东西,他觉得自己浑身烧得慌,想要发泄。
可看着楚衡的醉意,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几下。
军营里没有女人,庆王定下的军规更是严禁军中招妓。
因此,军营里的男人除开休沐时,可以去附近的城中找妓馆发泄,平日里只能口头说几句荤话。也有人私底下会和自己的同袍互相解决。
可陆庭从来没有选择过任何一种方式。
他今年二十三了。放在别人身上,这个年纪大概已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家中妻妾不多,也不会太少。
但他因为身世关系,在靖远侯府中并不得人照顾,嫡母更不会记得为他挑选妻子。跟随庆王之后,他又根本没那个功夫去想儿女情长。
只是……
陆庭握紧了酒杯。
看着因为嫌热,开始解开领口扇风的楚衡,陆庭觉得,下腹的燥热有些难以抑制。
想起那夜温泉中看到的背影,想起梦中几度缠绵,想起那日为他解开衣裳擦酒去热时看到的令人遐想的身躯……
陆庭忽然觉得,这廊道上原本流通的空气,也变得焦灼起来,让他喘不上气来。
只是想要移开的目光,却在触及到楚衡看过来的那双凤眼时,彻底凝滞。
陆庭的眼神突然一暗。
下一刻,他丢下酒杯。
那声摔落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只令烧得有些混沌的楚衡眨了眨眼,玉色的面颊因着醉态平添娇媚。
楚衡微微仰着脖子笑,脖子忽然被长着茧子的大手托住,背上附上大掌,几乎是凶狠地被人揽进怀中,吻住了被酒水湿润的唇。
楚衡有一瞬间受到了惊吓。然而,当陆庭的舌头霸道地侵入他的唇舌之间,单方面的追逐仿佛因为一点即燃地焦躁,变成了互相地嬉闹。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急促,心如擂鼓。身下忽然一空,楚衡猛地睁开眼。
凤眼之中,只余一分清明,可很快就追随理智而去,搂住陆庭的脖颈,由着对方一手托着身体,一手从腰上一路揉捏向下。
直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头插上,廊道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了。
就连檐下挂着的灯笼,最后一丝灯火也“噗嗤”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