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的态度变了许多,是因为知道皇嫂已经时日无多的关系吗?”刘挷很敏锐地发觉了刘珩微笑背后那一抹黯然的神伤。
“朕已经准许了让阁儿出宫去散散心,可是朕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皇弟,阁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刘珩的确是有太多的事情,可是阁儿,不是他不去想要面对,阁儿现在对他很抵触,他很想陪在阁儿的身边,可是,他更怕,阁儿会因此远离他更远。
“好吧!”刘挷摊摊手,“既然皇兄已经有了决定,那臣弟就帮皇兄一把吧。”
“皇弟,谢谢你。”刘珩朝着刘挷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金铃,你在干嘛?”我看着金铃忙忙碌碌的收拾着这个收拾着那个。
“小姐,好不容易才能出宫一趟,当然要好好准备一趟了!“金铃手里拿着一件衣服高兴的说道。
“何况,小姐,你现在的身子……”说着说着,金铃又开哭起来。
我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金铃,这个丫头,总是那么多愁善感,一会儿大喜一会儿大悲,可是若说心细如尘,她又把我照顾的妥妥帖帖。
“小姐……”金铃擦擦眼睛,“你看,都是金铃不好,说这些,让小姐伤心了……”
我摇摇头,“我没事,金铃。”
我握紧了手里装有我和瑞洵定情信物的荷包,被困在这个看似华丽无比却实质肮脏不堪的牢笼里,外面的世界,实在好让人怀念。
我和金铃主仆二人走出了筱梅园,穿过清凉殿的长廊,不至便来到了宫门口。
刘珩负手站在那里等着我,刘挷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短剑,后面没有一个宫女太监,竟是如此安静。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皇后,你来了。”刘珩淡淡的笑着,嘴角上升的弧度在清风中很明显。
“我……”我勉强笑着,“我来了。”
“皇后,朕知道,你不喜欢热闹,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朕让肖芜随侍你左右。”刘珩拍拍手,“肖芜,还不见过皇后娘娘!”
一个傲然挺拔的身影立即出现在我的面前,“臣肖芜参见娘娘!”
我看着那行礼的侍卫,眉眼间有些许的眼熟,想了一点时间才记起,这不正是那天在筱梅园的门口拦我的那个侍卫吗!
倒是金铃眼尖,悄悄拉了我的衣角,低声说,“小姐,那不是那天的那个家伙吗!”
我示意金铃安静,刘珩怎么会放心我一个人出去,为了我的安全,正好一个适当的理由来监视我。
“皇后,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不陪同你一起去了,若皇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皇弟来帮忙。”
刘珩说了很多,我没有听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和刘珩之间并不复杂,只是,我们没有相遇在对的时间里,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有了瑞洵……
金铃一个人,吃力的把我扶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虽然在皇宫里的时间只有一年,可是不知道外面的变化大不大。
刘珩立在风中,影子长长的打在地面上,他的目光追着阁儿的马车,一直到很远,听不到马蹄声,也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印记……
“阁儿,但愿朕这回的决定是对的……”他杵立在原地,良久,才步伐缓缓的走回去。
一出成武门,听见嘈杂吵闹的人流声,我就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金铃,叫他们停车,我要下去。”我着急的喊道,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我想要亲自到处看一看。
“小姐,还没到呢!你这样着急!”金铃一边揉着我早已经麻木的腿,一边嗔怪道。
“我的好金铃,你不是和我一样着急吗!咱们有多久都没有出来逛街了!”
“小姐就是心急!”金铃腾出手来,掀开马车前的帘子,“那个谁,把车停下,我们家小姐要下去。”
赶车的是肖芜,还鲜少见到金铃对谁这样趾高气扬,这个丫头,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念念不忘!
“哷——”马车停下,金铃跳下车。
我掀开帘子,刘挷却一脑袋凑过来,“需要帮忙吗?”
我被吓了一跳,刘挷什么时候在这里,不声不响的,一路上,可没见他啊。
我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正了正衣襟,“王爷怎么在这里?!”
“皇嫂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皇嫂忘记了吗?刚刚皇兄可是当着皇嫂的面说要本王帮忙的!”刘挷嬉皮笑脸,我憋了一肚子气,这个人怎么这样!
“不必了,本宫有金铃,再说,王爷毕竟是男身,男女授受不亲。”
金铃伺候我这么长时间,虽说不方便,可还是很熟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我弄下了车。
金铃推着我,徐徐踱步在热闹的街上。
“金铃,我们去那边看看!”我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地方,那酸酸甜甜的东西,我记得金铃最喜欢以前每次出门都要馋嘴的买上十几串,如今她为了我这样辛苦,理应让她吃个够。
看见糖葫芦,金铃立马健步如飞,“老板,多少钱,我全包了!”
金铃出价痛快,老板也巴不得生意赶紧做完,很爽快的答应了。
我从上面捻下一串糖葫芦,细细的品尝着个中的滋味,金铃一边吃嘴里一边模糊不清的说着,“还是……小姐心疼……奴婢,知道奴婢就喜欢……这……酸甜的东西……”
“你这个馋嘴的丫头!”我笑道。
“你喜欢这东西?”刘挷从架上拿出一串,看着我疑惑的问道。
我瞥了刘挷一眼,才不理他。
刘挷尝试着舔了一口,尝到是甜的,才放心吃下去第二口,谁知他那么大口正好全部咬到里面的酸山楂,“呸……呸……”
刘挷一把丢掉手里的糖葫芦,“酸了吧唧的,也就你这怪丫头喜欢……”
我只看到刘挷将糖葫芦扔到地上,却忽略了刘挷说的话,“你不要吃,就不要浪费!”谁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是他自己偏要吃,又没有人逼他!
“金铃,我们去那边看看!”
“真是个怪丫头!”刘挷在原地嘀咕着。
“王爷,您在说什么?”肖芜傻傻的问道。
“本王没事,还不赶紧跟上去,出了意外怎么办!”刘挷咂咂嘴,好像嘴里还有一股酸的要死人的味道。
“是!”肖芜说完,立即跟上。
我和金铃兴致勃勃的看着小摊贩售卖的各类簪环首饰,金铃正为手里的糖葫芦架子苦恼不已的时候,注意到了在一旁的肖芜,喊道,“喂!那谁!”
肖芜愣了愣,傻傻地往四周看。
“看什么看,就说你呢高个!你,过来!”
肖芜走过来,金铃一把把手里的糖葫芦架子塞到他手中,“哎,拿好了啊!”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起使唤人了?!”我打趣金铃道。
“哎呀!小姐,反正是多余的人,不用白不用!咱们上那儿看看吧……”
于是,在逛完整条街的时候我发现肖芜已经完全沦为了金铃的跑腿小厮。
“喂,我们家小姐累了,你去那边买点叶子茶去给我们家小姐解解渴!”
金铃终于到目前为止发完了她“最后的”命令,此时我们已经快来到城西的郊外了。
在城西的郊外有一处凉亭,每逢文学盛事,总有文人在此聚会,引流觞曲水,吟诗作赋,很有意味很清净的一处地方,没承想,我和金铃竟然来到了这里。
金铃为我找了一处干净宽敞的地方安置好我的轮椅,看着肖芜跑前跑后的忙着。
刘挷倒也不嫌弃,正了一下袍子,便坐在了我的对面。
“金铃,我想吃胡老爹的面团子,你帮我去看一下,胡老爹还在不在这!”记得胡老爹的家就住在这里不远,以前和金铃偷跑出来的时候经常会到胡老爹的家里吃面团子。
“我就知道,小姐一定会想胡老爹的面团子,早知道啊,就不让那个家伙离开了!”金铃嘀咕着,早知道就不让那个什么大高个去买叶子茶了!
“啧啧,可怜的肖芜,被你的丫鬟这样使唤,不过,你这主子也不见得有多心疼你的丫鬟,这样冷的天,竟然也舍得让她跑动跑西!”刘挷顺势倚在亭子的四角边上,玩世不恭的唏嘘道。
“我的丫鬟当然是任由我的处置!王爷这样说,也没见得王爷有多心疼你的侍卫!”按照以往,我对刘挷这样的言语定是不会予以理会的,可是今日,或许是能够出宫,心情太过兴奋,我竟有些赌气般的与刘挷争论起来。
“肖芜?他可不是我的人,真是难为皇兄,为了你的安全竟然出动他身边最得力的人,看来,皇兄很心疼你啊!”
刘挷或许是在和我开玩笑,但我心里对刘珩和整个皇室还有相府的恨意却一点点的攒聚着,我握紧了手指,避免着颤抖,以前从未想过要去恨别人,即使在相府过着奴婢一样的日子,即使入宫也还是避免不了受人欺凌,即使我双腿被废,这些事,虽然挣扎,却不曾恨过……
直到将瑞洵从我的身边推开,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我的心里竟会有这么深的恨意……
我僵硬着身体,竟然陷入魔障之中,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刘挷起身走到我身旁,“好了,好了,就当我说错话了……”
突然,“你在恨谁?”
刘挷猛地一句质问将我从魔障之中拉了出来。
我快速的回过神来,对这样的情况,我也是没有想到过的,“我没事。”我恢复着神色,尽量避免着不要让刘挷看出什么。
“你在撒谎。”刘挷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震慑,“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你在恨一个人,而且,恨的很深,深入骨髓。”
“我没有。”在不确定这今后的两年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我不想让任何人看穿。
刘挷瞥了我一眼,转身在我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看似随手的倒起一杯茶,放在嘴边慢慢的品茗着,“没有便是没有。”刘挷说完这句话,将手里的那杯茶放下,“你太焦躁了,心里所想的一切,透过你的眼睛一展无遗。”
他这是什么意思?刘挷的话里充满了触击,却晦涩难以言明,我搞不懂,刘挷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他和刘珩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可是性格和刘珩却截然相反,刘珩的心思虽细腻,处事谨慎,步步为营,但他的目的简单而直接,而刘挷,表面上虽然玩世不恭,暗地里他却是刘珩不可缺少的左右手,刘珩的许多事情,他都有参与谋划,我不会相信一个能够左右帝王想法呼风唤雨的人物,表象会如此的简单。
“听闻皇嫂的琵琶很好,不知道本王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听到皇嫂的琵琶?”刘挷的话音一落,我才发现,石桌底下竟藏着一个长木盒子。刘挷伸手将木盒取出,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琵琶。
这里面竟然早就事先藏着东西!我心下一惊,如此说来,引我来城西是刘挷所为?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前朝的旌宇,不知道皇嫂可还喜欢?”刘挷将琵琶拿到我的面前。
旌宇,相传为前朝最优秀的器乐匠人末孚为她心爱的女子妩邑所做,妩邑是一名歌姬,她的声音和美貌让所有的歌姬都黯然失色,末孚曾发誓要为妩邑打造出一把能够配得上妩邑声音的乐器,于是末孚日夜不眠不休,埋头扎进了为妩邑打造乐器的工坊,末孚说,等成器之日便是她迎娶妩邑之时,采集材料,制作模具,经过了许多年,末孚终于打造出惊世的乐器旌宇,可就在成器的当日,末孚却被告知,妩邑在半年前被皇帝看中,皇帝强行要妩邑入宫为妃,派出的人马紧紧地追着妩邑,一直追到了泭水江边,妩邑誓死不从,一头跳进了泭水江里,
末孚追悔莫及,带着旌宇马不停蹄地赶到泭水江边,看着苍茫的江畔,早已没有了妩邑的身影,只有日夜川流不息的江水,从高崖上奔泻而下,仿佛是妩邑在唱着未知的歌谣。
“妩邑你走了,末孚有怎么能独活呢……”末孚只留下这一句,便追随着妩邑的影子,一齐跳下了泭水江,而那把惊世的名器旌宇从此也不知所踪,或许,它正在妩邑的手中,在末孚的面前,安静的弹奏着他们之间最熟悉的曲子。
“旌宇早在几百年以前跟着末孚陪同他心爱的人去了,王爷这把,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这世上只会有一把旌宇,而我宁愿相信,是妩邑拿着她在心爱的末孚面前翩翩起舞。
“皇嫂连碰都没有碰,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旌宇呢?!”
看着刘挷的踌躇满志,让我不自觉的想要触摸那把传说中的旌宇,我伸手接过了旌宇,素手弹起。
南风一曲歌未央,日暮西山眷属归,佳人魂断泭水边,旌宇未开谁人知?饶是一曲梦萦绕,愿做妩邑等末孚……
妩邑等到了为她而痴情的末孚,不知道,我又何时能够等到我的瑞洵,还是,但愿,此生不复相见……
一曲琵琶语,愿逆风解意,让这无尽的相思,化为呵护,常伴我的瑞洵左右……
天空扬扬洒洒飘起飞雪,一曲毕,竟不自觉地已泪流满面,我放下旌宇,任由凌冽的寒风在我身上吹过。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上我的眉头,小心的为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以为是瑞洵,可寒风却告诉我,瑞洵被我推进了万丈的深渊,再也站不到我的面前,对我说着那些能令人脸红的话语。
我推开刘挷的手,“我不需要你来假情假意。”
听到我的拒绝,刘珩抽出手,指尖一捻而过,“好啊,既然皇嫂不需要,本王也无须,是本王唐突了。”
“皇嫂的琵琶很好听,本王从来没有听过,不知曲子有无名号?”
我没有回答刘挷,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够借着呼吸将眼泪收回,在哪里不是一样呢,总是活在皇家的土地里,身边也总会有不想要接触或见到的人。
刘挷默然的笑了,“那就是没有了,本王倒有一个名字,青蚨调,皇嫂看如何?”
我扭过头,没想到刘挷这人竟是如此的让人厌恶。
“皇嫂不说话,那便是了。”
很久以后,我常常会在闲暇的时候弹奏这曲青蚨调,有时,我会以为我还思念着瑞洵,但有时,却也觉察到,也有一个人,已经在我的心底里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