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很长的一段时间,有很多的光,都是我和瑞洵在一起的时间,瑞洵的眼睛,瑞洵的笑,还有瑞洵说过的话……
“隽儿,今天是你的十五岁生辰,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隽儿,你嫁与我,可好?!”
“隽儿,你答应了!太好了!”
“隽儿,我们应该怎么办?”
“隽儿,我带你离开!”
“隽儿,你竟然想要置我于死地!?”
“你不配……”
瑞洵的话句句都如同重石敲打在我的心,我拉着瑞洵,想要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瑞洵哥哥……”我看着瑞洵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好想伸手去挽回,可是,却都是徒劳,我看见瑞洵一语不发的看着我,离开我,越走越远……
“不要……”我尖叫着从梦魇中醒过来。
“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到怎么样?”我一醒来,金铃就急急忙忙的问我。
“金铃,怎么了?”我有些虚弱的问道。
金铃将我扶起来靠在床边,“小姐,咱们走吧好不好,离开这里,咱们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崶亓以外,漠北的草原,再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海外,小姐,咱们离开吧,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金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着。
阴差阳错,四年前,刘珩微服出巡,在茶楼和我偶遇,当时我正在等瑞洵,可是没有想到却等来了我半生的噩梦,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执意要立我为后,而爹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不顾我和瑞洵已有婚约在身,亲手将我送给刘珩,人人都道,右相李家英阁女,承蒙天赐的好姻缘,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棋子,从刘珩成婚当晚没有碰过我我就知道,爹用我来换取他的荣华富贵,而刘珩用我来制衡李家和苏家功高盖主的权力,我以为,只要我嫁给刘珩,一切都可以相安无事,可是直到三年前那一次宫宴,我才知道,刘珩对于苏家,早就已经起了杀意,皇权,需要的只是像我爹一样有权力却没兵权的狗,而苏家的所有人,包括瑞洵哥哥……
苏家二百一十三口人,一门忠烈,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落得个谋逆的罪名,以至于身首异处。
“阁儿,我已经爱上你了,只要你亲手杀掉苏瑞洵,朕答应你,自此后宫佳丽三千,朕独宠你一个,甚至,朕可以向你保证,太子一定会是你的孩子,只要,你把这杯酒端给苏瑞洵……”这是刘珩当晚对我亲口承诺的,母仪天下独宠一人的荣耀,未来储君的生母,所有后宫女人梦想的一切,为了除掉瑞洵,除掉苏家,刘珩不惜以这些来与我做交易。
我察觉到不对,急忙派人去阻拦瑞洵,为了延迟瑞洵到来的时间,从观景台上失足跌落,这才使他保全了性命。
可是如今呢,我却亲手杀死了另一个瑞洵,一个会笑着说爱我的瑞洵。
“金铃,他是会恨我的,是不是……”我伤他伤的那么深,不恨,应该会很难吧……
“金铃,你说,如果当初,瑞洵哥哥把我带走,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痛苦了?或者,三年前,我就应该摔死?”我转过头,有些傻傻的看着金铃,如果今天我早已经不在这世上,瑞洵哥哥或许已经忘记了我,或许已经娶妻生子,最起码,他不会恨我……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自己!当时明明就……”金铃的眼圈红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铃也开始变得多愁善感的爱哭起来了。
“皇上驾到……”太监的通报很有阵势,我没想到,刘珩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来。
“朕听说皇后病了,所以朕特地来看看皇后。”刘珩俯身坐在我的身旁,语气里充满了关切,可是却那么刺耳。
我不语,别过身去,从他下旨娶我的那一刻起,我和他就已经注定了,不再有任何可能的关系,就算是朋友都不可能做成。
刘珩望着我,也沉默了半晌,许久,才对侍候一旁的金铃说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皇后,你好好养病,朕改日再来看望你。”刘珩将话撂下,起身便走了。
“娘娘,皇上已经走了。”金铃在刘珩走远以后立即将门窗关上。
“金铃,你去取一杯水来,咳咳……”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还是那么痛,瑞洵的离开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我的心里,每当我想起瑞洵,那根刺便更深入一分,始终锥心。
“娘娘,你刚刚醒来,慢点喝。”金铃将一小碗水递予我,嘱咐着。
“金铃,你真啰嗦,谁……咳咳……谁要是娶了你啊,那耳朵还不是天天遭受你的荼毒啊……”我对着金铃强颜欢笑着。
“小姐……”看见我笑,金铃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咳咳……咳咳……”
“小姐……”金铃看着碗里触目惊心的腥红,吓得变了脸色。
我看着碗里我咳出的鲜血,有些不能相信,不会的,怎么会这样,用手一抚嘴角,才发现,原来真的是血。
金铃莫名其妙的哭诉让我想到了些什么,我一把抓住金铃,“金铃,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啊?是不是?”
手里的血染红了金铃的衣衫,金铃哭着跪下,“小姐,奴婢偷偷听到太医对皇上说,小姐三年前从观景台上跌下来摔坏了脾脏,这一次又被心事缠绕,心智受了刺激,已经,已经活不过两年了……”
“两年……”我呢喃着,“我今年才十九岁,那就是说,我根本活不过二十一岁……”
“小姐,你别灰心,天下还有很多大夫,小姐好好养着,一定会把病养好的……”金铃总是能看到希望,可是,这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二十一岁,我从未想过,我的一生竟然会如此的短暂……
“难怪,刘珩竟然会踏足筱梅园,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刘珩将我禁足在筱梅园时曾说,“如此令人厌恶的人,朕永远也不想再见到!”
“小姐,都怪奴婢不好,早在当初,就应该让瑞洵少爷带着小姐走……”金铃哭的很伤心,自瑞洵来,她便不再称呼我为娘娘,却无意中提醒了我,这世上,还有一个苏瑞洵。
“对呀,我怎么忘了,还有瑞洵哥哥,死了好,总比活在这世上令人生恨的要好……”与其活着让瑞洵在我的心里痛一辈子,让瑞洵恨我一辈子,如今看来,死,对我来说,倒不失为一种解脱。
“小姐,你别这样好么……”金铃跪在地上,十分懊悔自己,她应该瞒住小姐的,可是,瞒,又能瞒多久呢?!
刘珩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头也不会的走出了筱梅园,他的头脑中回荡着太医的话,命不久矣,就算是活,最多也只能活两年,他从未想过,阁儿的性命竟然会只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早上阁儿出门的时候,他分明看得清楚,阁儿好好的,为什么才经过半日的时间,阁儿就昏厥不省人事了?
刘珩回到正德殿,桌上还保留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刘珩将奏折推倒一旁,凝眉开始思索起来,“阁儿,封你为后,让你成为我的女人,朕是不是做错了?”
刘珩记得三年前遇到阁儿的时候,那时他一时兴起,想着要微服出宫,却正好在茶楼遇到了自己的缘分,他并不知道,阁儿正在等候他的未婚夫,他看着阁儿同身旁的丫头说笑,他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女子,不矫饰,不做作,笑的那么真实,为了和她结识,他出动侍卫,派人偷了她的荷包,只是刘珩没想到,阁儿对那个荷包竟然那么重视,一直追着偷荷包的那个侍卫,很顺理成章的,他出手相救,拿回了阁儿的荷包,并因此与阁儿结识。
刘珩永远也忘不了,阁儿学着江湖上的人拱手叫他刘兄的场景,事后他才知道,原来阁儿是右相李朴正李大人之次女,闺名英阁,一箭双雕,他正为李家和苏家关系交往过密而担忧,而阁儿的出现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契机,一个拉拢李家的契机,于是,他下旨,执意要立阁儿为后,而成婚当晚,他的皇弟刘挷却告知他,阁儿已经有了未婚夫,那未婚夫正是阁儿从小一起青梅竹马的苏瑞洵,他走入婚房,看着阁儿紧紧握住的那枚据说是信物的荷包,气急败坏,身为一国之君,他有无上的权利,他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想着别人!于是在成婚当晚,他冷落了阁儿,以后的日子更是没有再见阁儿,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帝并不待见皇后,渐渐的对皇后也开始怠慢起来。
阁儿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想让阁儿知难而退,只是没想到阁儿的脾性如此的倔强,一直到三年前,他和刘挷终于有了时机可以除掉苏家的时候,他召见阁儿,对她说,只要她亲手杀死苏瑞洵,他将给予他后宫女人最无上的荣耀。
他一直以为,女人虽然都有一些小差别,可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逃不开荣宠的束缚,但是,阁儿是个例外,他从来不知道,阁儿是如此深爱着苏瑞洵,不惜为了他,从观景台上跳下来,那是阁儿的决定,但迫使阁儿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来的人却是他,他喜欢阁儿,终究还是为了阁儿动了恻隐之心,他不顾皇弟的反对,暗下密令留住了苏瑞洵的一条性命。
只是,还是晚了,太医告诉他,阁儿以后都不会走路了,阁儿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知道,阁儿的心里一定恨死了自己,于是他下旨,将阁儿禁足在筱梅园,为了保证阁儿的安全,并派人日夜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守护着,他想,就算阁儿恨死了自己,可是只要在筱梅园里阁儿可以过的好,他,也就心安了。
“阁儿,朕做错了,朕真的已经爱上你了,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了朕的要求……”阁儿出事的第二天,他就下令册封了李家的嫡女李菀婼为淑妃,狠狠的打了李家一个巴掌,他没有侮辱阁儿的意思,他只是要李家的人知道,即使阁儿不受他的宠爱,他的皇后,也只能是阁儿一个人。
“听说皇兄下午就又去看望皇嫂了?还是亲自探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挷已经进入了大殿之中。
“皇弟,阁儿出事了……”刘珩颓废的望着刘挷说,“太医对朕说,阁儿最多已经活不过两年了……”
“什么?”刘挷心下一惊,“怎么会这个样子?清早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刘珩从龙椅上走下来,“朕,只是想让她好好的活着,朕没想着她会同后宫其他的女人一样爱上朕,朕只是要她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上天连这点要求都罔顾朕……”
“皇兄……”
“金铃,你推我出去吧,我想走出筱梅园去……”我坐在床头良久,突然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离开……
“奴婢这就去准备!”金铃连忙擦干眼泪又开始忙活起来。
金铃推着我,缓缓的行进在筱梅园的小路上,很快便到了筱梅园的院门口,我隔着院门看外面湛蓝的天空,下定了决心,“金铃,我们走。”
“娘娘,皇上有令,您不能离开筱梅园。”
金铃停了下来,一名锦衣侍卫伸手阻拦了我和金铃的去路,果然有人阻拦吗?
“金铃,我们走。”我无视那名侍卫的拦截,我不想再待在筱梅园这个被废弃的园子里了,即使死,我也要死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死去。
“娘娘,请不要为难卑职。”那名侍卫面带难色的说道。
“你不必觉得为难,若说过错,到时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一并揽了就是,咳咳……”好像越来越没有力气,连说一句话都感到如此之累。
“若娘娘执意如此,还请娘娘稍等片刻,待卑职请示皇上的旨意,皇上若同意,卑职自然放行。”侍卫的语气很是恭敬。
“不必了,金铃,我们走。”等到刘珩的旨意,恐怕,就算是两年以后,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筱梅园半步。
“既然娘娘如此固执,请恕卑职冒犯了。”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有什么资格阻拦皇后娘娘!”面对着侍卫的阻挠,金铃上前出头。
正在我们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没有想到刘珩却来了,一同到来的还有刘挷。
“你若想出去,大可派人通知朕,没有必要独自同婢女僵持在此。”刘珩的声音寡淡,言语中透着清楚,可若说是真正的明白和准许,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吧!
“参见皇上!”侍卫见刘珩来,立刻俯身行礼。
“下去吧。”刘珩挥了挥手示意,那侍卫立刻恭敬的退了下去。
“芳清池的暖兰开的正好,难得冬日里还能有如此清新的景致,皇后不如陪朕和皇弟一起去瞧一瞧吧。”刘珩说的很平常,好似我和他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一般,难道君主都是可以这样,不顾及别人的意愿,强行做出决定的吗?
“金铃,还不好好的伺候你家的主子!”
就这样,金铃在后面推着我,而我不得已的与刘珩和刘挷并行着,一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语着,我看着路上的白雪皑皑,记得瑞洵曾经对我说过,他很喜欢冬天的雪,他说,那是上天赐予最美好纯洁的想象,我还记得,很多年的冬天,我和瑞洵在浣溪旁推雪人,凿冰钓鱼,瑞洵指着堆好的两个雪人说,等我们成了亲,有了娃儿,他就会再堆一个胖娃娃,他还说,娃儿一定会很孝顺,就算是我在大冬天的想要吃鱼,娃儿也会卧冰为我求得一条金鲤,我当时笑瑞洵想的太远,可是现在,离瑞洵对我描述的,真的触不可及。
很多年过去了,芳清池的繁华依旧,很小的时候,我娘受皇后娘娘的召见,我曾经跟着我娘来过芳清池一次,那时芳清池的中央端坐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我曾以为她就是皇后娘娘,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是皇后娘娘,那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季芳菲,先帝为了她能够在冬天里看到兰花,特意命人修建了芳清池,让工匠们培育各种式样的兰花,以供她观赏。
小时候,很羡慕她,觉得她可以被一个人如此的宠爱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现在才明白,这世上,最为幸福的,不是有多少的荣宠,而是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长相厮守。
一走进芳清池,浓郁的兰花香气便扑面而来,真的难以让人想象,这是在寒冷的冬季。
“咳咳……”兰花香气虽幽然,可还是太过浓烈了,“咳咳……”
尽管我拼命压抑着咳嗽声,可还是引起了刘挷的注意,“皇嫂你没事吧?”
刘挷此时一说,刘珩也回过头来,弯下腰将手抚上我的额头,“金铃,去宣太医来。”
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我竟然将刘珩放在我额头上的手一把打掉,我突然的动作让刘珩有些恍然,他滞立在原地看着我,我看着刘珩,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心疼,那种和瑞洵一样的心疼,为什么我会在刘珩的身上看到瑞洵的眼神?
刘挷见此状况,有些讪讪的,“太医应该一会儿就到了,皇兄不必太担心皇嫂。”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有关我和刘珩的所有事情刘挷都会在场,直至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有些时候,我们之间的羁绊,冥冥之中自有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