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学宫坐落在太平坊,占据整坊之地,坐北朝南,是皇城正南四坊中最西边的城坊,与皇城的含光门只有一街之隔。学宫的正中间坐落着整个学宫的最高学府——嘉学,与太学相同,三间兽头大门,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子,正门上是一块乌黑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太平学宫”。
嘉学的正中是一个四面环水,中间是方形明堂的建筑,名为辟雍,是依从古制所建的,天子在此讲学以示对教育的重视。后面是太平学宫的藏书馆,藏书馆的后面是学督的官厅,整个学宫的公务都在此处理。
嘉学的东侧依次坐落着茂学和蒙学以及给那些不系统上学的女子做短期培训的作训馆,它们都向横街开门,除了学宫的留宿生,其他的学生则跟州县府学或者私塾一样每日来上课。
茂学向北是成学,是一个完全被封闭在学宫内的院落,只能穿过东边蹴鞠场和操练场中间的到达学宫东门,成学没有走读的学生,只分留宿生和寄宿生。成学北边便是学生食堂和学生们的宿舍。
嘉学西侧的院落叫做务学,所教的都是一些实用的技能,木工、水利以及刺绣等等,里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经常传出“叮叮咣咣”的声响,也不知里面在弄什么。再往西则是学宫的报馆,女兵的营房,以及后勤所在。往南是没有家的女先生们住的地方,叫滋兰苑,还配备有饭厅。
整个学宫被高墙环绕起来,各门都有女兵把守,除了学宫的人和学生可以进入,其他闲杂人等未经允许一概不能进入。
女学秋季七月十五开学,斯迎六月中与家人一起入狱,在牢里待了一个多月,如今已经快八月了。
路婆子把斯迎送到茂学门口,有些不放心,说道:“姑娘莫要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斯迎笑着点点头:“放心吧,路妈妈,我知道。”看着茂学的大门,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不出预料,斯迎走进学舍的时候,整个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半饷,忽然迸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大理寺”“牢房”“罪人”这些词时不时的传入耳朵里,还有一道道或好奇或嘲讽或刺探的目光投射过来。有些女孩子家里是小官吏,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此时正是显摆自己消息灵通的时候。斯迎仿佛这一切根本不存在,像从前一样,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因为女学里一部分老师是男人,为了避免出现有伤风化的事件落人口实,女学的管理非常严格。学生六十人为一斋,每斋有一个斋长,她们都是女性,不管教书,只负责管理学生们的生活。学生中则会选出一位斋喻,负责协助斋长管理学生。管理茂学甲斋的斋长姓彭,上课前她要点名,见学舍里面乱糟糟的,喊了几遍“安静”才让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闭上嘴。
她点了一遍名字,忽然听见有个声音说道:“斋长,您没念我的名字。”
彭斋长抬起头,这才发现斯迎坐在了那个空了很久的位置上,她想起学督官厅那边传来的谣言,女学要把齐王称为红颜祸水的女孩子当人才来培养,难不成那是真的?看着这个女孩子,她的面色沉了沉,定了定神,将她的名字加在考勤簿子的前面,刚要走,斯迎说道:“斋长,我今年的课本还没有领。”
彭斋长皱了皱眉头,方说道:“行了,知道了,最近刚开学,我事多,过两天我忙完了就发给你。”
在太平学宫课本可以让学宫代买,也可以自己准备,不少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儿要么从上一级的学生那里买旧的,要么从别人那里借一本抄写下来。斯迎自然不必那么麻烦,她在入学的时候已经交足了钱,到时候斋长就会发新书。前朝就已经开始活字印书,到本朝已经开始大量普及,因为泥活字易碎,木活字易变形,小书局为了节省成本,一直会用到没法再用,导致印刷质量非常的差。铜活字昂贵,不是一般小店能用得起的,店家并不轻易用,质量好的版本,大部分还是板印或者手抄。学里为了保证教学质量,避免因为版本问题让学生学错了,统一给学生定制成本更高的雕版书籍。
像《谷梁》《老子》年年都有学子要用,所以书局都会雕版大规模印制,《算经》这种书看的人少,每年女学会定上一批,价钱可以跟书局打商量,但是单买就要贵上不少。
彭斋长本想着这个孩子恐怕是来不了了,她就没有定她的书,把钱悄悄扣了下来,在女学做斋长没几个钱的薪俸,也就从这里头抠点油水出来,没想到她竟然又来了,现在自己反而要倒赔钱。她看了一眼斯迎,心里叹了声倒霉,走了出去。
坐在斯迎前面的宋晚晴是个留宿生,因为性格稳重、办事妥帖,被选为斋喻,协助斋长管理同窗,见斯迎没有书本,便笑道:“这是之前的课业笔记,今年除了《谷梁》还有《老子》,算学要学《张丘建算经》。诗词总共才上了两次课,总共就教了一篇《两京赋》,那个你早就背过,想必对你也没什么难的,你若有不懂的,再请教先生便是了。”
斯迎接过宋晚晴的课业笔记,感激的冲她笑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她是六品官员之女,顾氏虽然算不上什么甲等门第,也算是江南大族,跟孤儿出身的宋晚晴身份地位差距太远,虽然两人座位相近,但是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原本斯迎也不明白,为什么郑太皇非要让出身低下的女孩和高门贵女一起读书,如果像太学的博经馆那样只收仕宦名家子弟,也不至于在太平学宫的官员之女寥寥无几。当初,若不是怕母亲还要分出精力来操心自己的事,她真的不想来了。现在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即便父亲被贬为庶民,她在茂学里也不算低人一等。相较之下,同桌的韦清韵原本跟她还算要好,现在却板着脸一言不发。
教《谷梁》的钟先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讲课只是照着书本念,然后让学生们跟着诵读,真是教人昏昏欲睡,斯迎听了他的课,放下心来,她还一直担心先生讲的太深,自己跟不上,看这样子这位先生恐怕也没别的要求,只要记诵下来就行了。
漏壶滴滴答答的走了三刻,学宫的钟就敲起来,学生们可以休息一刻的时间。从前,斯迎总是会被几个要好的同窗围着聊天,她们都是一些小官吏的女儿,而现在她们没有一个过来和斯迎搭话的,远远的撇过几眼,不知在悄悄议论什么,斯迎装作不在意,余光却时不时扫过去。
斯迎心里明白她们待自己再不会是从前的态度,当然,她也无意再跟这些人搀和在一起了。从前,她家世好,成绩又是第一,是师长的宠儿,更是同窗们羡慕的对象,尤其是传出燕王府要与她家定亲的事情,这几个人更是天天围着她转,现在她们却对她避之不及,斯迎终于亲身体会到书上写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是怎么回事了。
下午换了个师傅讲《老子》,自南北朝一来谈玄风气甚浓,这位先生讲的玄而又玄的,倒是很有意思。终于放了课,斯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来到大门门口,果然路婆子来接她了。路婆子笑道:“姑娘如果没事,就跟我绕一绕,我要去西市买些东西,姑娘若有急事,我就先送姑娘回家。”
斯迎一听就笑弯了眼睛,哪有不爱逛集市的女孩子,立时说道:“我跟您绕一趟。”时下,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不算什么,即便是高门大族的女孩,带上婆子丫鬟出门也是常事。
前朝隋帝杨广修建长安城的时候,每个坊是都建有高大的坊墙,到了时间就不准百姓随意出入坊间了。但后来没多久就在被誉为一代明君的隋世宗皇帝手里拆除了。于是百姓开始沿街做生意。
到了本朝,连宵禁都取消了,国法也并不歧视商人,只是收的税略重,但依旧有利可图,于是百姓们纷纷沿街盖房子开铺子,一直经营到深夜才关店铺。比如太平学宫西门外一巷之隔,就建了几排房舍出租,这块地也属于太平坊,是学宫为了补贴平时开销而特地隔出来的,沿街都是做生意的门面。
不过论起热闹,还要属东西两市,这里商贾云集,不仅有全国各地的特产,还有西域、东洋、南洋的奇珍。一个多月前,西市南边的怀远坊、长寿坊遭了大火,死伤无数,西市南边也有一些商铺受影响,不过现在街市上早已人来人往了。
最吸引斯迎这样的小女孩的,自然是街边的各色小吃,还有挂着琳琅满目小饰品的摊子。三个铜板就能吃上一碗杏酪,再加两文就能从隔壁摊子上拿上一对黄儿黑儿,黄儿是用黄米粉蒸的面馍,黑儿是用荞麦面蒸的,香香甜甜的,很有嚼劲儿,没有孩子不爱吃的。
更高档的是稻香村的双皮奶和糕点,听说那是当年郑太皇还是前朝郑国夫人时候的陪嫁铺子。现在这间店铺的主人是崇佑太后唯一的女儿息国长公主。虽然主人变了,稻香村的规模却越来越大,花样也越来越多,这里的糕点总是供不应求。
斯迎闻着远远飘过来的食物的香气,就想起母亲的唠叨:“你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又不正经吃饭了。”“慢点吃,别噎着,瞧你吃的这么急,你同窗瞧见了,岂不会笑你。”“在管教妈妈乖的像猫儿似的,到我跟前反而没规矩了……”“你婆家要是知道你这么贪吃,不要你了怎么办?”她的腮帮子被好吃的塞的鼓鼓的,也顾不上回话,只等都咽下去了才撒娇说道:“不要我了正好,我就陪母亲一辈子。”
“小姑娘,来一碗吗?”摊主热情的招呼,斯迎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赶紧赶上路婆子。路婆子这次来是买厨房用的锅瓢和其他杂物,背了一个大筐盛着这些东西往回走。一辆马车路过,忽然停了下来,车帘子一挑,沈谦文从里面露出脸来,他冲斯迎笑道:“妹妹,你怎么在这?”
斯迎笑道:“路妈妈来接我回去,正好逛逛西市,表兄这是?”
“哦,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跟几个同窗有文会嘛,我有些不胜酒力就先出来了,我正要回家呢,不如你们也上来吧。”沈谦文挑开车帘子。沈家府邸不大,家里只有一匹马供沈家恒去官厅用,令一辆马车只有在主人出门应酬的时候用。路婆子素来知道自家夫人虽然家不大,规矩却是大的,她可不敢把这筐东西弄上车,被夫人知道她搭这小马车运杂物,又不知道怎么给脸色。于是对斯迎笑道:“姑娘先坐车回去吧,我还要再逛逛。”
斯迎也没多想,便上了车,跟沈谦文一起回了府。
张氏正等着儿子回来,见他们两个一起进门,脸色就沉了下来,问道:“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