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聪明,学得很快,臣自然便有了空闲。”萧育嘴角带着优雅的笑,映入阳光里便是分外的清澈。
闻言,王政君立刻眨巴着眼睛看向他,很是客气地说:“那也是你这位太傅教得好。”
很久以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格外地客气,言语上亦多了些生分。而这种生分,不是因为不熟,只是因为太熟悉,太懂了,才让只言片语都暗暗浮动着回忆。萧育的嘴角不禁轻轻勾起,温和地朝王政君笑了笑,很是突然地问:“你想要当皇后吗?如果你想,我可以……”
“我不想!”王政君很肯定地打断了萧育的话,那声音却恍然带着些战栗。很久,她眉梢才清和如云,嘴角亦带着些淡然的笑,“皇后,一国之母,统辖六宫,是众多女子毕生之所愿。可那未必是我心中最好的归宿。再则,当皇后有什么好,母仪天下的权力换得回丈夫的爱么?”
那一刻王政君心如死灰,微风扬起落叶从她眼前穿过,却掩盖不去她的沉稳与坚定。她知道,挽不回的。也许。从一开始,她就该知道,她要的爱是那么地奢侈难得。如果一切不曾开始,她会不会就不这么难过了?就像以前,没有了期盼,没有了希望,她却甘愿在一旁快乐地祝福。如今,明明与刘奭离得那么近,明明还有了一丝丝的希望和期待,可为什么她全都指望不上?
“所以,你打算放弃?打算不为自己,也不为殿下争一争?”萧育满眼慌张地看向她,心里默默担忧。
“争?”王政君苦笑,“我何曾争过什么?又争得过谁?罢了,命中终是与他有缘无分,我已不想再去要求什么了。他若有心,时常能来看看骜儿,也就足够了。”
王政君说的“他”是皇上刘奭,萧育听着也明白。这个世上,他萧育最懂一个人的心思,她便是王政君。
“可你必须争,也必须当上皇后!”萧育的话语充满了坚定,那清泉般温润的双眼也直直地看向她。
“必须当?”王政君笑得冷漠,“又是一个人这么对我说。”
他的哥哥也曾这么告诉过她,为了家族,为了骜儿,为了她自己,她仿佛真只有那么一条路可以走。可她从不想违逆刘奭的意思,如果刘奭心里真愿立傅瑶为后,如果只有这样,刘奭就会高兴,她宁可背弃自己的家族。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她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
“你跟我来!”萧育在王政君沉默的一瞬间,拉起了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宫中,我也还是婕妤娘娘!”王政君心乱如麻,急急地想要松开他的手。
萧育身形微微一顿,迷蒙的眼却带着清朗的坚定,“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让你开心而已。”
王政君闻言懵然无措,她随他走,走得无声无息。那时,天上的白云异常地纯净,徐徐的清风从身旁划过,吹得心里也恍然无一物。
“母妃!母妃!”刘骜稚嫩的声音惊醒了王政君,她抬头,瞧见了花树下玩耍的骜儿。他笑得灿烂,恍如天上的阳光。她也一眼间瞥到了与刘骜站在一起的陶淑儿,陶淑儿身穿桃粉色宽松大服,摇曳生姿,那片片妖娆绚丽的花朵,映衬得陶淑儿皮肤皙腻,面似春露,丝毫不像是个快做母亲的雍容妇人。
刘骜笑着蹦跳地跑来,那笑声感染了王政君,让她嘴角也忍不住流露出甜甜的微笑。她走过去把刘骜拉着,用手帕轻轻拍去沾在刘骜衣摆上面的灰尘,“骜儿玩得高兴吗?喜不喜欢和萧夫人一起玩啊?”
“喜欢!”刘骜快乐地点点头,红彤彤的小脸上漾着笑,“萧夫人说,她肚子里有个小弟弟。母妃,你也跟骜儿生个小弟弟玩玩吧!”刘骜才说完话,却突然歪着脑袋机灵地一笑,“不,母妃还是给骜儿再生个小妹妹吧!骜儿喜欢妹妹,妹妹漂亮!”
王政君摸着刘骜的脑袋,慈爱地笑道:“骜儿不是有妹妹了吗?平都就是骜儿的妹妹啊!”
“她不是骜儿的妹妹。”刘骜稚气地摇摇头,又有些好气地嘟嘟嘴,“她是傅婕妤的孩子。傅婕妤让母妃伤心,骜儿不喜欢傅婕妤,也不喜欢她的孩子!”
刘骜的话让王政君一阵吃惊,他才多大,不过三岁,不该知道这些的。沉顿许久,她生气地紧紧捏住刘骜的双臂,“谁告诉你这些的?母妃不准你这么说!平都是你的妹妹,永远都是!你记住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母妃……”刘骜被王政君的举动吓得哇哇大哭。
王政君却是摇着刘骜问:“母妃再问你一遍,你记住了没有?”
“骜……骜儿记……记住了……”刘骜用小手擦干泪,却是哭得更加厉害,忙挣脱着躲到陶淑儿的身后。陶淑儿见此很是心疼,她安慰着刘骜,又站出来为刘骜说话,“娘娘,殿下还小,小孩子说错话很正常,您这样该吓着他了……”
“吓着他?本宫此时若不吓他,将来因为这几句话葬送了他的性命也未有可知?”王政君凝眸看陶淑儿,心在那一刻沉浮不定。皇宫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她心里很清楚。即便她的孩子是皇长子又如何?站得越高,就有越多人看着。他们像一群狼,凶狠的眼睛永远在黑夜里闪出犀利的暗光。而她只有这一个孩子,她太害怕失去了,太害怕了……
萧育许久低头不语,此时却开了口:“淑儿,带殿下去那边玩玩吧!我跟婕妤娘娘还有几句话要说。一会儿再过去找你!”
陶淑儿温然地点头,并不多问。她静静看了萧育一眼,便独自带着刘骜离开。那样婉然淡定的目光里,有着一个妻子对丈夫最坚定而诚挚的信任。
可这样平凡的夫妻是王政君羡慕不来的,她是帝王之妻,有太多无可奈何,亦有多畏惧的东西。她从陶淑儿那里收回惊羡的眼光,沉声道:“骜儿哪里听来这些话?这话又是谁教的?”
“宫里人多眼杂,流言蜚语自是在所难免。殿下又常四处走动,想要听到这些话也绝非难事。”萧育扬起阴郁的脸,沉沉地又说,“何况,殿下说的也是实话不是吗?”
“纵便是实话,那也说不得。人言可畏,又何况是在宫中。”王政君眼里满是担忧,她移步扶栏坐下,“在宫中养大一个孩子,你知道有多么地不易么?从骜儿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时时担心,担心他不开心,担心他会生病,担心他被人谋害……我更怕我自己保护不了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他。萧育,我真的好害怕,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萧育眼里闪露着怜惜,他走近,拂起王政君额头的发丝,犹自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爱慕,“所以我会在后面一直保护着你,一直一直……不让你那么害怕,不让你再为任何事情担心。”
“萧育……”王政君满面伤怀,充满着感激,几乎是要落下泪来。
“可你自己也得为自己找好保障,而皇后之位必将成为你最好的保障。你也只有当上了皇后,才能保护殿下,保护自己,保护所有你想要保护的人。”萧育缓缓说着,漆黑的双眼里闪着沉定的光芒。他发誓这一辈子都要保她们母子的安全,可他的一人之力在莫大的皇宫能支撑得了多久?如果有一天,他获罪了,还有谁去保护他爱的人?但如果王政君有了后位做保障,那一切就会不同了……
“皇后……”王政君沉吟深思,身后衣袂飞扬。彼时,大风突至,扬起大片的落红,映过天空,也映过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