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飞檐的四角围起漆黑的天空,衬得一向安静的常宁殿越发地幽寂。猛然一阵飓风吹过,扬起大片的梅花,花瓣纷纷而落,红得动人心弦。那几株梅花长在墙角,枝桠弯曲,却骨骼精奇,高傲芳洁的气态常能引人注视好久。
王政君透过朦胧的月色,瞧见宫阙屋檐犹带着浓重的墨影,心顿时空了一大截。她随手扔下竹简,提裙过去摘下一朵红梅,花瓣凉透指尖,还好那幽幽的香味也随之漾开。
“我如今也只是孤芳自赏么?”她冷笑,嘴角恍然带着自嘲的意味。
此时,灵涓匆匆而来,她的来报让王政君心急如焚,几乎是要落下泪来。骜儿发高烧了,已是许久昏睡不醒。王政君慌张地赶去,心里开始暗暗埋怨着自己,说傅瑶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那她自己呢,她这个母亲又当得好么?
绕过回廊,走进殿门,王政君便瞧见了急召而来的几名太医。她走近细问了个大概,就坐在刘骜床榻前紧张地守候,只待太医说是偶尔风寒引起的发热,她担忧不安的心才稍渐平和。按照太医的交代,王政君又用冰毛巾为刘骜轻敷着额头。许久,刘骜高烧渐渐退去,红扑扑的脸蛋也终于恢复了正常起色。然而几个时辰的细心照顾,却让王政君的面容稍显疲惫,但她仍执意要留下来照料,说是这样,刘骜才睡得安稳。灵涓低声问:“娘娘,要去请皇上过来吗?”
“不用了。”王政君摇摇头,语气里犹带着一丝悲叹,“皇上操心国事已是太累,又何必因此去惊扰了圣驾?何况骜儿现今已是无碍,本宫一人足以应对。”
王政君的固执有时都会令灵涓心疼,然她一个奴婢也终是无奈,只得关上门,静静地退到门外守候。
深夜已至,绚丽的灯烛散发出柔和的光亮,轻如曦辉,更似薄纱般裹得整个内殿金蒙蒙的。刘奭此时悄然而到,吓得在外站着的灵涓一阵惊慌,正要俯身下去请安,却被刘奭挥手回绝,示意她不要声张。
刘奭轻步走进殿中,见王政君倚在床榻边睡得深沉,便忍不住笑了笑。他撩衣在旁坐下,看着王政君的双眼沉静而仿佛饱含愧疚,他眸光清澈无异,映着忽闪的烛光更是流连深邃。少许,他为王政君披上外衣,温热的手指滑过王政君的脸庞,带着一丝奇异的怜惜,“都这么累了,又何苦不去休息?”
他舒展的袍袖滑过王政君的脸时,始终带着些凉凉的冰意。依着闪烁的光晕,王政君陷入了渐行渐远的迷蒙梦中,她见刘奭坐在床前,便喃喃道:“皇上……”
“醒了么?”刘奭拉起王政君的手,心骤然紧起,双眼似乎闪过平和。
王政君却睡眼惺忪,泪光忽闪,答非所问地说:“皇上可以不爱臣妾,但不可以不爱骜儿,骜儿是皇上的亲生骨肉,皇上要答应臣妾一辈子对他好。只要皇上对骜儿好,皇上让臣妾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死。”
她突然低头,眼里犹带着几丝凄寒,“可是,可是现在骜儿他病了,皇上却没来看他一眼。皇上是因为不喜欢臣妾,才不喜欢骜儿的吗?”
“骜儿是朕的儿子,朕岂会不喜欢?”刘奭眼神复杂,从嘴里轻挤出的温和话语既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王政君仿佛听见,迷蒙的双眼透露着浅浅的笑意,“皇上喜欢骜儿就好。”
“那你自己呢?你怨朕吗?”刘奭抬起漆黑的双眸凝视她。
“不,臣妾不怨皇上,从来就不怨。这一切都是臣妾心甘情愿的。”王政君闭目,回答得轻巧。
“那你说,朕该立谁为皇后?”刘奭的声音带着些许质问,却是柔和得绵长。
王政君定定地看着刘奭双眼,几乎是带着凄然地说:“皇上心中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是啊,朕已经有答案了。但这答案,必伤一人心啊。”当夜,刘奭拂袖而去,随即便歇在了傅瑶的宫中。
翌日上朝,便是谈论立后之事。王政君在刘奭入殿门时,就已躲在朝堂暗处聆听。两边跪倒的文武百官齐呼着万岁,也似乎没有一人注意到王政君的存在。
宝座上方端坐着刘奭,此时的他身穿玄色朝服,珠冕垂面,让人看不清表情,他开口道:“朕已登基,仍后位空悬。而傅婕妤自小跟在上官太后身边,其才思敏捷,恭顺贤良,甚得朕心。朕的意思是立傅婕妤为皇后,众爱卿可有异议?”
堂下之人,万分紧张,唯有萧望之目光坚毅,他无所畏惧地上前,“皇上,万万不可!大汉祖制,立后当立有功且贤良者。傅婕妤虽聪慧,可于大汉无功。而王婕妤生有一子,实乃皇室之福,功高非常。况老臣听闻王婕妤宽厚为怀,德才兼备,实有母仪天下之风。依老臣之见,该立王婕妤皇后,此乃才和民意。”
“请皇上三思,立王婕妤为后!”余下朝臣也纷纷赞同。然而,站在屏风后面的王政君却是心里一沉,萧育这是又为她花了多少心思?还有她的哥哥王凤,应该也在后面联络了不少官员吧。
“如果朕非要立傅婕妤为后呢?”刘奭声音严厉,百余人的朝堂突然寂静无声,大臣都惶恐得面面相觑。
萧望之见此,顿时面容也涨得青紫,却放大声音说:“若皇上执意为之,老臣便在殿前长跪不起,以敬先皇遗愿!”
“你竟拿先皇威胁朕!”刘奭很是生气,剑眉横怒,直直地望向萧望之。
“老臣不敢!”萧望之见此躬身行礼,面容却是凛然镇定,毫无畏惧之意,最后仍是执意说:“恳请皇上立王婕妤为后!”
“哼!”刘奭猛地一甩袖,他的声音夹杂着怒气。
如此紧张的朝堂已让在外偷听的王政君没有看下去的必要,她轻抬莲步,转身离去。眼泪却顺着脸颊流淌,竟是火辣辣地疼痛。她气的不是自己当不上皇后,而是她竟然在刘奭心中没有半点分量。哪怕刘奭只是稍稍提一下她,她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刺痛。
“他又让你流泪了。”依稀间有抹身影从朱红色的殿门走来,他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王政君望向萧育,他脸上的温和仍如明玉般清净。她眸光一暗,心里也是一紧,忙用宽袖试下眼角的泪水,低头喃喃道:“你怎么在这里?此时不是应该在教骜儿习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