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鸾凤殿隐隐落了些橙色的余晖。
微风吹进宫内,空气里荡起若有若无的冷意。灵涓将晚膳一一端进来,桌上一会儿便飘起淡淡的白色热气。
“太子妃娘娘,菜已备齐,可以用膳了!”灵涓喊道。
王政君撩帘而出,她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轻声道:“灵涓,可去请了云萝姑娘过来用膳?”
“自是请了的。”灵涓盛了一碗汤放至王政君面前,又道,“只是,未瞧见云萝姑娘!恐是听曲练舞去了,还未回来呢!”
王政君听后,说道:“既是这样,你便去吩咐膳房多备些饭菜吧。一会儿云萝姑娘回来了,再让其送过去。”
“奴婢知道了。”灵涓有些恭敬的脸上,闪过几丝迟疑,“只是,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政君抬起头,看向灵涓,轻声道:“在本宫面前,你还有何不敢说的。你若有事,直说就是,本宫几时生过你们这些丫头的气了?”
灵涓回道:“太子妃娘娘生性温和善良,待人亲和,即便是对奴婢们也都是关怀备至的。可太子妃娘娘越是这样,奴婢就越是担心!”
“傻丫头,有什么可担心的?”王政君不免笑道。
灵涓又回道:“奴婢觉着,云萝姑娘近日行为诡异的很,就连其他的宫娥私下里也说,她是仗着太子妃娘娘的宠爱,想乘机寻得太子殿下的欢心呢!奴婢是担心,云萝姑娘野心不小,有朝一日怕是会害了太子妃娘娘!”
“好了,灵涓,这样的话今日说了就算了,往后可不许再说了。”王政君眼底那一抹黑色的睫毛闪过沉重的黑影,眼睛也突然涩得厉害,她放下汤碗,又道,“都撤下去吧,本宫已吃好了。”
“太子妃娘娘,你还只吃了几口呢!”灵涓有些担忧地看向王政君,见她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也就只好按其吩咐将晚膳撤了。
“太子殿下驾到!”淡红色的暮色里,响起了令人欣喜的声音。王政君转脸看去,还未起身站起,太子刘奭就已快步走了进来。
“嫔妾接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王政君连忙行礼。
“本就是我未事先通知,倒怪不上你。”太子刘奭轻轻扶起王政君,他看着灵涓正准备撤膳,便有些疑惑地问王政君,“这些菜你都没怎么动,怎就让她们撤下了?是不合胃口么?”
“殿下误会了,嫔妾是已经吃过了。”王政君平静的眼眸里,那淡淡的柔和像是清雾一样沁入到空气里。
“明明是未吃,倒说是吃过了。这些饭菜都完完整整地放在这里,岂是骗得过我的?”太子刘奭说罢,吩咐灵涓道,“都先放着吧!我与太子妃一同用膳!”
新婚之后,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在她宫中用膳呢!王政君听后,心里自是如同暖流淌出一般,那一丝欣喜像是沉寂了好久,迅速就漫上了她那美丽的脸庞。她看着太子刘奭,柔声道:“殿下,这些菜怕不合你的胃口,嫔妾再让膳房多备些菜吧!”
“我吃这些东西就好,倒不用再特意张罗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办,也不能久待的。”太子刘奭伸手夹些菜放进王政君碗里,“倒是你,这些时日清瘦了不少,该多吃些才是。”
太子刘奭在王政君面前说话,从来都是如宾客般以礼相待。虽是极其温和,但王政君心里总感觉有种涩涩的苦味。她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与太子殿下如寻常夫妻一样,闲看云卷云舒,坐谈风花雪月,如胶似漆地平静过日子呢?也许,永远都不能,因为刘奭是大汉王朝的皇太子。
王政君正想着,云萝就端着菜进来了。云萝盈盈走近,行罢礼便道:“殿下,云萝知道您要来,便特意亲手做了几样菜肴。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否仔细品尝一番,也好看看云萝的手艺如何?”
“太子妃都不知道我要来,你却是如何知晓的?”太子刘奭浅笑,“我倒是很想知道。”
“云萝猜的,可不想倒是猜对了呢!”云萝看着太子刘奭,笑得一脸灿烂。
“猜的?”太子刘奭觉着回答得新奇,便不免一笑,“太子妃有你这般活泼机灵的姐妹,倒真是她的福气了。你把菜搁下吧,我待会儿再品尝!”
云萝听着,有些失落。她本以为太子殿下会让她坐下一同用膳的,却不想倒是这般回答她。云萝放下菜肴,有些失望地行礼退出,“太子殿下,太子妃,请慢用!云萝这就告退了。”
王政君见此,眼里闪动的清波倒是平静得毅然,她柔声道:“云萝,你既来了,便坐下一起用膳吧!想来,殿下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听后刘奭,笑道:“太子妃说得不错,你若无事,就坐下一同用膳吧!”
“真的?”云萝高兴地转身,笑道,“云萝谢太子殿下厚爱!”
云萝坐下后,气氛开始变得异常奇怪。云萝又帮太子夹菜,又帮太子斟酒,那一脸活泼的笑意,像是杏花般美丽。王政君夹着菜,轻轻放进嘴里,却像是吃着黄连般,那一丝清苦都可以沁入到她心里去。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膳房一名宫娥突然急急忙忙冲进来。她走到王政君身边,急声说:“太子妃娘娘,雅竹在膳房不小心滑倒,撞到灶台之上磕破了头,现在流了好多的血,她昏昏沉沉,一直喊着太子妃娘娘的名字呢!”
“怎么会这样?”王政君心里着急,想都未想,就走到太子刘奭面前行礼,“殿下,嫔妾有事先告退了!就让云萝陪殿下一同用膳可好?”
太子刘奭点了点头后,王政君便带着灵涓匆匆离去了。殿内,就剩下太子刘奭和云萝两个人。
云萝嘴角轻扬出一丝微笑,她拿起酒壶准备又给太子殿下斟一杯酒。云萝粉红色的广袖下,棕色的小药丸轻轻地滑进青铜色的酒壶里。当云萝一阵小心轻摇后,清冽的酒水里,那颗小药丸便瞬间融化不见了,与酒已合为了一体。云萝笑着,斟好一杯酒递到太子殿下面前,柔声道:“殿下,再喝一杯吧!”
“好,再喝一杯!”太子刘奭已喝了不少酒,如今听云萝这么一说,便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然后,又是一杯,一杯……
天色渐暗,殿内原本点着的蜡烛发出了淡黄色的光。柔和的光辉如淡黄色的薄雾,缓缓萦绕在太子刘奭身边。他眼前原本清晰的画面,变成一重又一重。相互叠合,却又飘然成幻。云萝那张美丽而略带妖意的脸,竟不知不觉变成了司马良娣的脸。太子刘奭笑着伸出右手,轻抚着云萝的脸颊,说道:“蕊儿为我斟的酒就是好喝!再来一杯!”
云萝见这药已经起作用了,便轻轻地靠在太子刘奭肩上,她道:“殿下,已经没酒了。不如……我们去歇息吧!”
云萝说话的声音柔美清甜,像是会把人融化一般。太子刘奭听后,笑道:“好,去歇息!”
“殿下,跟蕊儿来!”云萝起身站立,轻轻地将太子刘奭扶起。云萝看着太子脸上那神志不清的痴迷样子,脸上的妩媚微笑更是虚幻得艳丽,她又一步一步地将太子刘奭拉着往前走,直到走到她自己的房间。
雅竹房内,王政君见太医已经为雅竹包扎好了,紧张的心这才变得平和起来。
“太子妃娘娘,您别累着了。这里有奴婢呢,您先回寝宫休息吧!”灵涓看着王政君那一脸疲倦的样子,心里着实不好受。
“也好。”王政君看着灵涓,舒缓的神色很是温和,“若是雅竹醒过来,就过来告诉本宫一声。”
王政君回到寝宫,桌上的菜肴在淡黄色的光束中变得昏暗起来。倒在桌上的青铜色酒杯,还流出几滴清澈的水珠。
“殿下他应该已经走了吧!”王政君无奈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这时,侍婢薇儿端着糕点走进,说道:“太子妃娘娘,这是皇后娘娘刚刚差人送过来的芙蓉糕!说是您喜欢吃,还特意让人多备了些呢!”
“放在桌上吧!”王政君笑着走近,又道,“薇儿,云萝姑娘呢?”
“云萝姑娘许是回房休息了吧!”薇儿说罢,便仔细收拣桌上的饭菜。
白色的芙蓉糕上撒满了芝麻大小的红色颗点,就仿佛是洁白的雪花层中,零落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花瓣。细腻舒软间,又散发着一股清香。
王政君看了看芙蓉糕,想着云萝也喜欢这个,便挑了些出来,说道:“把这芙蓉糕送到云萝姑娘房间!”薇儿才刚走近,她又摇摇头道,“算了,你先收拾!本宫自己去送就好!”
“云萝!”王政君站在云萝房前,敲了敲门,却未听见反应,便只好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原本笑得一脸温和的王政君,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彻底地傻了眼。太子刘奭和云萝缠绵的身影明晃晃地在她眼前出现,那般刺眼,那般清晰。王政君手中的芙蓉糕“哗”地一下,全落到地上。盘子摔碎的声音,在冻住的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她的心。
云萝终于听到声响,她微微侧过脸,正对上了王政君她那沉寂而落寞的眼睛。
王政君怔住,她清晰地看到云萝那张笑得妩媚的脸。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忍着悲痛,迈起沉重的步子猛然转身离去,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下。
“太子妃娘娘果然在这儿呢!”灵涓走过来,高兴道,“雅竹已经醒过来了。”
听到灵涓声音的那一瞬间,王政君感觉就像是被人发现自己的无知与懦弱一般,整个世界突然就恍惚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笑得好大声,好大声,刺得她全身麻麻的,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扎下了一个洞,那种感觉很痛很痛。王政君的视线变得迷糊起来,她只知道拼命地往前跑,跑到一个看不见人的地方去。她或许就看不到这一切了,或许就不会这么痛了。
“太子妃娘娘,你这是怎么了?”灵涓担忧地看了看王政君离去的背影,见王政君没有回答,疑惑的她忍不住走到云萝房前。她随意地朝里面瞥了一眼后,便什么都明白了。心里同样是一震的她转身离去,飞快地朝王政君离去的方向跑去,“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你等等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