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三年(前51)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亲自朝见大汉皇上。皇上刘询遣使者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玉具剑、弓一张、箭四发、启戟十、安车一乘、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七袭、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者迎接单于到了长平(泾水南,距长安五十里)。皇上刘询也来到长平,请呼韩邪单于到建章宫相见,又邀各部族君长、王侯等同去迎接单于。呼韩邪单于到长安邸舍后,又到建章宫参加宴会。皇上赠送他不少礼物,还请他参观宫中陈列的各种珍宝。
一时之间,宫内宫外好不热闹。
博望苑里,太子刘奭正与一群年纪相仿的友人相谈甚欢。
突然,司马良娣的侍婢芙倪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刘奭放下竹简,温和地说道:“你如此慌张所为何事?”
芙倪十分焦急地说道:“太子殿下,司马良娣从昨夜开始就一直高烧不退。现如今是愈加严重了,吃进去的东西一会儿便吐了。太医说,司马良娣怕……怕是不行了。”
“休得胡说!”太子刘奭猛然站起,一脸担忧,“随本殿下瞧瞧去!”
太子刘奭匆忙从博望苑出来,行走的宫娥都恭敬地退到路两边躬身行礼。已经退到路边的王政君,偷瞄了一眼太子殿下。那张精致而俊美的脸上,竟然满布愁云。
待太子刘奭走远,王政君才起身站起。花影妖娆处,那一抹高贵而华丽的黑色背影渐渐消失。王政君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是出了什么事么,太子殿下怎会如此忧伤?”
王政君的声音很小,可依旧被刚从博望苑走出来的萧育听到了。萧育走近王政君身旁,温和的神情里竟也参杂着几丝忧伤,他清声道:“司马良娣病重了,怕是……”
“前些时日不是说,司马良娣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吗?今日又怎会……”王政君看向萧育的眼睛充满着担忧。她害怕司马良娣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司马蕊离世了,太子殿下一定会很难过的。王政君喜欢看着太子殿下笑,她喜欢太子殿下那如清溪般欢快的笑容,那温和得足以融化开她苦闷日子的微笑。
“刚才看芙倪那丫头的神情,怕是不假。”萧育说罢,看向天空,那张风流韵致的脸上,眉角处聚拢着一抹淡淡的愁云,他又道:“但愿司马良娣能够无事,否则,太子殿下定会难过好一阵子了。”
王政君听后,双掌相合,闭着眼睛祈祷,“老天若能保佑司马良娣快点儿好起来,信女王政君甘愿折寿十年!”
“你在干什么?”萧育拉开王政君的手,“哪有人像你这样的,竟这般诅咒自己?”萧育的声音很大,但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他自己都难以抑制住的害怕。
太,月合殿。
敞亮的房子突然间静得可怕,惨白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散出来的光束却是柔和而朦胧的。
躺在床上的司马良娣眼睛空洞无神,她看见眼前闪现出很多奇怪的魅影,它们像是一阵狂烈的风,在她耳边肆意地咆哮着。司马良娣紧紧地握住太子殿下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她微弱地喊道:“殿下,不要离开蕊儿,不要离开蕊儿!蕊儿害怕……蕊儿害怕……”
“我不会离开蕊儿的,我会一直陪在蕊儿身边的。”太子刘奭用手抚摸着司马蕊的脸,像是观赏一件奇珍异宝般疼惜。他小心翼翼地将司马蕊抱在怀里,深怕一个不慎司马蕊就会消失了。他眼里那丝深深的哀愁,藏满了痛苦与怜爱。
司马良娣听后,清瘦而苍白的脸上漫过一丝绝美的微笑,笑容淡得好像可以融进天上的云彩里。她身体颤抖得厉害,嘴里猛然吐出一抹浓烈的鲜血。嘴角溢出的血,红得胆颤心惊。
“太医!太医!”刘奭看着那抹鲜艳的深红色,心里像是插上了千万只银针般,疼得不能呼吸,他不顾一切地大喊,声音尖锐得像是不小心就会裂开一样。
“太子殿下,臣等无能!司马良娣她……她是回天无术了!”太医们俯首跪下。
“胡说!都是胡说!”太子刘奭的声音如咆哮般在殿中裂开。
“殿下!”司马良娣伸出右手,轻抚着太子刘奭的脸,那双美丽的眼睛疲倦得像是要闭上,她吃力地说道,“殿下,蕊儿是快要死了,对吗?蕊儿是……是不是再也……不能陪在殿下身边了?”
“我不准你胡说,你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的。”刘奭眼角的泪水终是不自觉地淌下了,他抱住司马蕊的双臂不觉地又紧了紧。
司马良娣极力睁开已经快要闭上的双眼,哽咽着对太子刘奭说:“殿下,我……我死非天命。是其他……其他姬妾得不到太子宠爱,妒忌……诅咒我,活活要了我的命!”司马蕊说罢,又吐了一口血。她那纤细的右手从太子刘奭右脸颊无力地滑下,惨淡的粉红色衣袖在空中浅留着一丝淡淡的微光。那一丝冰凉的泪水从司马良娣眼角滑到太子刘奭手上,刺骨地悲凉。司马良娣闭上了双眼,沉沉地永久睡了过去。她身上那一抹醉人心脾的芳香,也在空中消散得干干净净。
“蕊儿!”太子刘奭泪水汹涌而出,他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划破了寂静的月合殿。屋内站着的太医、宫娥皆是颤抖地跪下了,所有人脸上宣泄出的忧伤像冰凉的寒水一般漫开,整个月合殿就宛如是在泪水中沉寂了一般,突然间肃然极了。
自从太子最宠爱的司马良娣逝去以后,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安静得像是不曾有人存在一般。没有人敢嬉戏玩闹,没有人敢弹琴奏曲。那一遍白色,沉寂了整个太。
“殿下,我死非天命。是其他姬妾得不到太子宠爱,妒忌诅咒我,活活要了我的命!”
……
司马良娣的话,像是融入到了空气里。太子刘奭无论走到哪里去,他都能深深地听见。那像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割着他悲伤的心。他对司马良娣临终前说的这句话十分相信,因而悲愤成疾,闷闷不乐,把所有姬妾都拒之门外。
宜春苑,临水亭上。清透的纱帘随着风轻轻飘动着,如同白雾般迷离。那迷幻的影子里,太子刘奭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如同海水般忧郁。他倒下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酒香蔓延在清风里,却是清冷悲凉的。
一身穿淡粉色曲裙的宫娥走近,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已到日中,可要备膳?”
“滚开!给我滚开!”桌上的酒杯被刘奭猛地一甩,碎落了一地。那般温和柔仁的太子殿下,今日竟凶狠得如此可怕。
“诺!”宫娥心里极力颤抖着,吓得脸色苍白的她只得连忙离去。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王政君,一脸忧愁与难过。她很想走上前去,可又怕太子殿下看见她会更加不开心,便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
“你哭过了?”萧育的声音从王政君身后传来,清淡得悲伤。
“没有。”王政君连忙擦拭眼角,害羞地别过头。她看着萧育的眼睛分明有些躲闪,又说:“何况司马良娣英年早逝,谁不难过?”“其实,你真正为的是太子殿下吧?”萧育静静地看着王政君,那俊逸的脸上写满了怜惜与忧伤。听此,王政君有些呆愣地抬头看他,自己真的有那么明显吗?萧育又问:“你真就那么喜欢他么?”王政君一怔,别过脸温声说:“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又或者我本就不该喜欢。”
萧育嘴角噙着笑意,对她说:“其实从你来这上林苑后,我便知道你喜欢上了太子殿下。他开心,你就开心。他难过,你也就难过。不过你放心好了,只要你需要,无论是何事我都会尽力帮你的。”
萧育看着王政君的眼睛多了几分柔情,他要的也只是王政君能够开心而已。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王政君看着萧育的眼睛一片澄明,“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帮我,还很照顾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萧育尴尬地苦笑了几声,“而且是相知相惜的朋友。”
“相知相惜的朋友。”王政君笑着重复了一遍,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现在倒真有事情请你帮忙。”
“你这是怎么了,和我说话也这样。”萧育笑得温和,“你和我之间,还有何事不能直说的?有什么事儿就说吧,若是能够办到,我定当竭力帮忙。即便是我力所不及的事也无碍,我脑袋可聪明着呢,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事能够难倒我呢!”
王政君噗呲一笑,“我想要一份司马良娣生前的手稿,你常在太子身边,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难倒是不难,只是你要着何用?”萧育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现在还不能够告诉你。”王政君低垂着的眼睛轻眨了两下,笑容微微露出,又道,“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是什么不义之事。”
“以你的品性,我又怎会相信你会做出什么不义之事来?”萧育听后不免一笑,“好了,你若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你放心好了,这东西隔两日我便派人给你送去。”
“多谢!”从王政君嘴里蹦出的两个字倒是让萧育眉头不觉一皱,他笑道:“你如此对待,岂非太过见外了?”
“好,那我就不说谢谢了。”王政君想了一会儿,又道,“我送一样东西给你吧,就算是当做谢礼可好?”
“好是好,但太过贵重的我可不要。”萧育笑着回道。然后一片欢快的笑声在花香萦绕间,缓缓地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