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林中穿梭,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立即掉头回到甘尼克斯身边。

  但在那之前林平之必须先去警告艾力贡。他拼命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忽视内心真正的驱使向记忆中奴隶军的营地飞驰。

  “纳西尔,”他远远看见正在站岗的同伴,大概是他的厉声大喊吓着了对方,小个子的叙利亚人大吃一惊立刻跑过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林平之急匆匆道,“艾力贡在哪儿,召集所有人,你们得立刻离开这里穿过森林四散而去。”

  “但还有人在山崖上……”

  “什么事,”艾力贡上前问。

  “庞培来了。”这个名字就像洪水猛兽般立刻让两人睁大了眼睛,“甘尼克斯能挡住他们一会儿,你们快走。”

  艾力贡想说些什么,但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紧迫的时间没有让人悲伤的余地,他只能马上照做。万余名不安的奴隶短短时间便集中起来等待指令,他们行动得很快丝毫不房费时间,因为早已习惯逃亡。

  出发前,艾力贡低低道:“自由唾手可得,我多希望是我们所有人一同向着光明前进,尤其是我们的挚友。”

  林平之沉默半晌,抱拳道:“保重。”

  “等等,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纳西尔叫住转身欲走的林平之,后者笑笑:“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不能留在这儿。”

  “赛里斯……”

  “我别无选择。”

  纳西尔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话,甘尼克斯在那儿,他必须回去。一切理由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

  “赛里斯。”艾力贡真诚道:“请你向甘尼克斯转达,我为之前说过的话抱歉。如果我们再详见,我会亲自道歉。虽然我们总是跟高卢人不对付,我们会永远记住他的伟大英勇。”

  林平之苦笑了一下:“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混蛋,但事实上我根本不希望让他成为斯巴达克斯那样的人。”他想甘尼克斯心里只有自己一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平之一心惦记着甘尼克斯的安危,他再也不能让旧事重演,在经历了如此之多以后。

  回去的路变得无比漫长,林平之竭尽全力追赶时间,当看到那座熟悉的山崖后猛提一口气飞掠到山崖下,却发现通往上面的藤蔓已经全都被扯断,四周寂静无声,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林平之左右环视随后退开几步,随即朝崖壁直掠过去,一手抓住崖上断绳接着外突石块三两下跃了上去。

  目之所及都是尸体,奴隶的和罗马人的横七竖八血流成河。他一路沿着这些痕迹而行,克制不住地去辨认那些身体精壮头发金黄的尸首。

  甘尼克斯很强,他可是竞技场之神,以一敌十都算小菜一碟。林平之的理智这么告诉他,但内心深处仿佛有只瘦骨伶仃的手堪堪悬在心脏上,似乎随之都会将之一把扼住。

  林平之闭了闭眼镇定心神,随之耳中听见了打斗声。他立时拔剑循声而去。他杀死挡路的罗马人,对同伴的感谢置若罔闻,问道:“甘尼克斯在哪儿?”

  “我不知道……”

  林平之放开他,有些仓惶而茫然地望向周围。罗马人实在是太多了,援军源源不断地补充,它们就像困在一个充斥着鲜红色的阵法中,而奴隶军的人却越来越少。

  “投降吧,负隅顽抗只是徒劳。”他似乎听见了庞培高傲得意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像是闻所未闻一样惊叹了一声:“也许你得到了无数次对手的臣服,但那绝不包括我。”

  甘尼克斯!

  他一下子就认出那个懒洋洋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盲目纷乱的情绪似乎刹那间烟消云散,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他的胸腔忽然溢满了各种各样的情感,汹涌澎湃到喉咙发紧,让他忽然就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

  对方被十数个士兵包围,庞培骑在马上挂着微笑,他的预见中面前这个凯尔特人只会有一个结局,在车乱战中耗尽体力而死。他早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胜利的仗,尽管之前发生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来呀!”甘尼克斯喘着粗气一剑刺进一人背心,忽的背后一阵劲风,熟悉的飘忽奇诡的步法在眼尾瞥见的长发中得到了证实。

  “林,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我没答应你任何事情。”林平之理直气壮的回答换来甘尼克斯有些无奈的抱怨:“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他们被围在圈里,那有点儿像回到了竞技场,要么赢,要么死。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甘尼克斯对靠在背后的人道,林平之心知肚明。罗马人仍在重重围上来,倒下一批又立即补上一批。那个身材修长动作轻盈的年轻男人无法让任何一个人忽视,庞培也似乎没意料到他们能坚持这么久而微微变了脸色。

  他们得想办法冲出去。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林平之不知道在自己回来之前他已经对付了多少人,但他的动作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灵活敏捷。

  林平之目光凌厉地盯着面前不怕死的罗马士兵,他们举着盾摆起防御,满地的同伴尸体显然也令他们发憷。林平之微微抿紧嘴,罗马人退了一步。

  难得的好天气没有一丝风,甘尼克斯却感觉身后渐渐地不断传来流窜的气流。他忍不住转过半个身子和他并肩,对方看起来并无异常,但衣袍却无风而动。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林平之每次危难之际都会忽然获得某种强大无比的力量,而后就会陷入可怕的虚弱和昏迷。甚至一度差点夺去他的生命。甘尼克斯不知道那是打哪儿来的,他只知道那种预感从没给林平之带来好运。

  “小家伙,不,停下来,别这么做……”当甘尼克斯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后立刻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事,我有分寸。”他听见对方轻松地回答,然后便是一道逼人的银光,就像无数剑光在空中交汇旋转,如有意识般随着林平之修长清瘦的手腕幻出无数锋利剑刃。而他本身则化为飓风狂卷着袭向罗马军队。尖利的银光偶有闪现便引起一声惨叫。甘尼克斯捕捉不到林平之的身影,他似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却又仿佛无处不在。他就像可怕的死神,所经之处无不亡灵哭嚎。

  “走。”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低低道,甘尼克斯在怔忪中被一路力量带着突出重围。

  及时撤远幸免于难的庞培盯着两道飞快远去的背影急声下令:“立刻追!”

  他们拼命奔跑,甘尼克斯的视野中除了林平之的背影一片模糊。他仔细听着对方的喘息声跟随心跳的频率,好像要从中找出什么端倪。

  前面的人渐渐慢下来,“林?”甘尼克斯拉住他。他们已经甩开追兵一大截,林平之回头看他:“怎么?”

  “你衣服上有血。”

  “那不是我的。”林平之飞快回答,好像一早就想好了答案是似的,在甘尼克斯张口之前状似不耐道:“我很好,现在流血的可是你,他们很快就会循着血迹追过来的。”

  林平之的解释并没有让甘尼克斯的表情好上一点,他的脸色煞白,紧紧相连的手传来不明显的颤抖,但他现在没有狐疑的时间。一队骑兵的马蹄声远远疾驰而来,他们立刻神经紧绷,深吸了口气继续逃命。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忘记了只要朝着这个方向迎接他们的肯定是见鬼的悬崖。

  “混蛋!”甘尼克斯大骂,不等他们回头罗马骑兵已经训练有素地围了上来。甘尼克斯望向崖下,那底下有条河。

  “抓住他们!”骑兵队长举剑高喊,十数个士兵下马杀过来,但因为方才林平之的可怕行径而有所顾忌犹豫不前。

  领头者见状怒喊道:“给我杀!临阵脱逃者死!”

  军令远比奴隶更加震慑,他们呐喊着冲过来,狭小的山崖寸步寸险,无止境的战斗和奔逃让体力几近耗光。

  “啊!”手中长剑被一记盾击脱出手中,林平之不稳地后退两步,脚下地面凹凸不平,一些碎石跌落崖底。林平之正要稳住身形之时有人一剑刺来,他立即旋身躲过,身体却忽然一阵麻痹,他极力想要支撑自己可身体已然摇摇欲坠,最终失去重心朝崖下跌去。

  “林!!”那一刻甘尼克斯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惊声大喊,随后猛地跳过去堪堪抓住了他的手,整个人被他的体重带着一同滑下悬崖。

  “抓住我!”甘尼克斯只有上半身扒在崖边,仅靠一只手死死扣住地面,他想用胳膊支撑两人爬上去,但每次尝试都只能更快消耗他的力量。

  “抱歉,甘尼克斯。”林平之的手臂被拽得生疼,他自责道,他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别放手!林!”他感到紧紧相握的手不断下滑,甘尼克斯大喊。罗马人好整以暇地聚在崖边看他,其中一人走过来,看他因为用力而肌肉抽搐的面颊。

  手上的重量忽然一轻,甘尼克斯蓦地张大眼,还未喊出声随即感到腿上一重,他又被带着往下坠了一些。

  “坚持一会儿。”林平之叫道,快速抽出甘尼克斯绑在腿上的匕首狠狠劈进山壁中。很软甘尼克斯发出一声沉重嘶哑的咆哮,身体剧烈地震动了几下,上面的罗马人哈哈大笑起来。

  “甘尼克斯?”

  “没事,别放手。”他尽力伪装成没事,但声音里隐含的颤抖出卖了他。甘尼克斯蓝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跟前的罗马人,他的手被一把铜剑牢牢钉在了地上,让他的手臂几乎用不了力。

  林平之离开甘尼克斯靠匕首一点点往上爬,当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罗马士兵后顿时心下一沉。这么多敌人虎视眈眈,而他俩早已力竭,恐怕就算爬上去也……

  “你会水吗?”他忽然听见甘尼克斯问。

  “会。”

  “好极了。”甘尼克斯低低自语:“我们得碰个运气了。”他的手臂脖子青筋毕露,已然再也坚持不住,林平之瞬间明白对方的想法。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甘尼克斯巨大的身体笼罩着他,轻飘飘地向下方坠落。

  “见鬼!”骑兵聚拢在崖边狠狠啐道,一人拿起长矛,向急速下落的人影用力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