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皮亚大道上,克拉苏和凯撒的军队正一路向留爱沙城行军。

  队伍的前面有两匹战马分外醒目,一身戎装的克拉苏和凯撒策马并行,他的儿子提比略则在后方领军。

  “看来您的爱子对您的下达的命令十分不满,看他的表情就像得不到骨头的小狗。”凯撒调侃的语气显然没将那毛躁的小子放在眼里,尽管在罗马时他怒气冲冲地顶撞自己,但他只看做是小孩的撒泼胡闹。

  克拉苏将军队的一半指挥权交给了凯撒,而他的幼子提比略只能做对方的副手。这样的安排让信心满满跟着父亲杀敌立功的提比略气疯了,尤其是在得知父亲将要职拱手让给骄傲自大的凯撒,父子俩在出发前已因为这个产生了矛盾。

  克拉苏也看向他的儿子,那年轻的贵族公子拉着脸赌气地避开父亲的目光。见儿子如此孩子气的反应克拉苏不由摇头:“提比略仍然太过稚嫩,等他成长到能率领狼群时我自会交予他大任。”

  凯撒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他的轻蔑,“我深信犬父终无犬子,听说元老院已经任命你为新任的务官,离顶点只有一步之遥。”

  “抛去一切对罗马的衷心和赞美来说那正是我为何领军至此,驱除斯巴达克斯的人至少能取悦一半公民的欢心。”

  “这样说来我必须得上点儿心了。”凯撒抓了把他乱糟糟的金发和胡子,佩剑和身上的金属部件发出清脆得碰撞声:“这也是你让我保持这幅不修边幅的德行的原因?”

  克拉苏神秘道:“这会帮上大忙。”

  傍晚时分,浩浩荡荡的军队在一个野外村落驻营过夜,凯撒下马的动作有微微的滞涩,嘶的一声皱眉低声诅咒,克拉苏瞄了眼他的大腿,问:“需要再给你增加一个侍女吗?”

  凯撒欣然接受:“乐意之至,你的女奴上药很周到。”

  “伟大的罗马将会永远记得你为其荣誉所做的牺牲。”

  露宿的帐篷一个个搭起来,这时候一名负责后勤的军官神色焦急地进入克拉苏的营帐,满脸血舞狼狈不堪,咚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报告:“留爱沙城被斯巴达克斯的义军攻陷了,我们的粮草没来得及运出来,人全都死了。”

  克拉苏眯起了眼,提比略提笔略见状上前一步欲开口,克拉苏抬手制止了他,问那伤痕累累的士兵:“那你是怎样逃脱的?”

  “我当时在藏在码头,等他们离开后才逃了出来。”

  “那里本该由我们安营扎寨。”克拉苏目光阴沉,“斯巴达克斯曾经是罗马辅助军的首领,在葛雷博那个蠢货的手下服过役。”

  克拉苏没有看着任何人,但凯撒知道他是在和自己交谈:“这么说他对罗马的战术相当了解?很快他就知道他的那些皮毛在我眼前不堪一击。”凯撒的征服欲被挑了起来,“不过有得必有失,斯巴达克斯闹得越大,你就越能声名鹊起。”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克拉苏赞许微笑。

  那名重伤的士兵终于逮到空档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想要看医生,将军唔——!”

  只见凯撒忽然拔出身旁士兵的佩剑刺向士兵胸膛,被溅了一脸血的提比略怒道:“谁准许你乱杀士兵?!”

  凯撒看都不看他一眼,“我们不需要逃兵。”

  “父亲!”

  克拉苏为儿子的软心肠叹了口气:“去沐浴休息吧,儿子。”

  提比略咬牙狠狠瞪了凯撒一眼,满腹怨气地走了。

  ……

  留爱沙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夜的血洗令这里顷刻成为一座死城。而这场屠城的谋划者们仍兴奋未减。他们把城中所有的奴隶释放,将那些沉重的镣铐和项圈施加在幸存的少数罗马人身上。

  他们曾经的主人此刻在墙边低着头乖顺地缩成一排,他们依旧衣冠楚楚,那更使得如今的他们看起来可怜而滑稽。他们畏缩地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低贱的奴隶,爬满惊慌、绝望以及憎恶的脸颊再也没法趾高气昂,这让受够了蹂躏的奴隶们更加高兴,甚至开始觉得斯巴达克斯没有立刻要了他们的狗命真是个好主意。

  但艾力贡绝不是其中之一,多一个罗马人就得多浪费一口粮食,他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替罗马人操那份心。

  斯巴达克斯正在粮仓,在攻城时躲在里面的市政官用沥青毁了不少的粮草,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粮仓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你是个骗子,我是多么愚蠢才会引狼入室,将爱留沙推向灭亡,将我的丈夫送进死神的怀抱。”

  一个金发碧眼的贵族女人伤心欲绝地质控斯巴达克斯的恶行,她是市政官的妻子,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她后悔相信了斯巴达克斯假扮成商人要和他们做生意的谎话,让他们诡计得逞。她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深深后悔,决堤的泪也不足以洗刷她犯下的错误。

  坐在木桶上的甘尼克斯和林平之望向被控诉的人,斯巴达克斯只是回以沉默,当时他们的人全都杀红了眼根本控制不住,他为此感到抱歉,但仅此而已。

  “斯巴达克斯!”艾力贡走过来道。斯巴达克斯回过头,一见艾力贡的眼神就知道对方肯定又会说出些令他头疼的话了。

  “为什么留着罗马人?难道我们还没听够他们的诅咒斥骂?”

  “我们已经杀了无数无辜的生命,”斯巴达克斯感到一瞬间的疲累。他知道地上那些尸体属于罗马人,但看到满地尸首的那副情景时他总会联想到他的妻子苏拉死去的模样,还有米拉的死,这些人和她们一样无辜。

  “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他们进攻莱茵河的时候没放过一个活口,他们要活着就别想吃我们的东西。”艾力贡甩完话转身冲他的族人们道,“我们去把山坳里的兄弟们接过来!”

  林平之从木桶上跳下来,淡淡道:“艾力贡的话不无道理,即使不杀,他们对你也已经恨之入骨,倒不如杀干净了免得留下祸患。”

  他不再呆在粮仓,向爱留沙的大道而去。甘尼克斯瞥了眼那伤心的女人和愁眉不展的斯巴达克斯,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别想太多,凡事怎可能尽顺心意。”

  斯巴达克斯看着他们都离开舒出口气摒除杂乱的思绪,目光移向那个哭泣的女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杀你们。”

  ……

  甘尼克斯在城墙上找到了林平之。他坐在高处,漆黑的眼睛向着维苏威山的方向。而城墙之内,克雷斯和妮维雅正在清理到处都是的尸体,尽快将它们集中起来焚烧,以免发烂发臭,滋生瘟疫。

  “我们该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撒上厚厚的盐,让其再也找不出一粒庄稼,和罗马人过去对其他殖民地所做的一样。”克雷斯恨声道。

  浓浓的黑烟混着难闻的气味直冲云天,但林平之好像是个不存在于此的幻影,那些呛鼻的气体对他毫无影响。

  高墙根本困不住他。甘尼克斯想,他在为那些被困住的人、那些烟尘难过。

  他走上去坐在他旁边,以轻松的口吻开口:“小家伙。”

  林平之动了动,转过脸嗯了一声。

  “你还好吗?”他问,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小赛里斯的脸色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糟糕,他知道对方是个善良的小家伙,而善良在残酷的战争中总是显得愚蠢而可怜。

  林平之摇摇头,彼此都觉得这毫无意义。他们的安全只是暂时,罗马人的大军不消多久就会源源不断地压过来,只为了消灭斯巴达克斯。而他们能挺到什么时候只有天知道。

  “你受伤了。”林平之忽然发现他小臂上一道长长刀伤,连护臂都割破了。那伤口离心脏有不短的距离,但林平之仍然为此揪心。他细心地舔干净伤口,好像那点小口子能要了他的命似的认真。

  直到伤口沾上别样的清凉湿润和一些细微的刺痛。甘尼克斯才发觉林平之在流泪,他舔舐的是自己的眼泪和创痛。

  甘尼克斯一下就难受起来。他该坚持一早就让他远离此处的。他想,自己宁愿对方好好地恨他,也不要如此痛苦地爱他。

  甘尼克斯抚摸他的头发:“珍惜眼泪,林,它们晶莹脆弱,就像任人踩踏的花朵,不要轻易让其绽放。”

  林平之更加埋在他胳膊里,低声而含糊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他林平之,绝不会再让任何亲近之人死去。

  “小家伙?”他听不懂那种奇异的吟诗般的韵律和音节。对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只喃喃着他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