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悬崖边很危险,赛里斯人。”

  因曾经失明林平之的耳力非常人能比,他早已察觉身后有人,却没想到是叫自己。

  他转过头,对方的眼睛在黑夜中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林平之每日在训练场观看,那些突出的人名基本都记清了。斯巴达克斯是这里的王者,他有单独的住所,专门的女奴和其他各种不同的优待。据说他曾是一名军队首领,是整座卡普亚城市中最出名和最值钱的角斗士。除此外还有高卢人克雷斯,迦太基人巴尔卡,叙利亚人阿舒尔。

  以及眼前这个,因为彪悍的体型和用渔网长叉这么特殊的工具作为武器而让林平之记住的人,尼亚斯。他一直觊觎皮洛斯,只是碍于比他更强的巴尔卡迟迟不敢动手。不成想现在却把主意打到自己这里来了。

  林平之站起身看向尼亚斯,轻轻哼笑了一声后别过目光从他身边走过。

  谁知手臂被猛然抓住用力一带,林平之脚下一滑被拉进他怀里。

  无耻之徒……无礼的冒犯令林平之嫌恶得眉头紧蹙。他被对方硬如铁的手臂牢牢箍住,即使背对着对方也能猜到尼亚斯此刻的意图。

  对方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串语焉不详的话,随后颈边立刻贴过来一阵湿热急促的呼吸,对方空余的那只手竟直接摸进了他裤子里。

  林平之生得秀美文弱,平生最恨那些将他当成女子调戏的登徒子,此时被羞辱的更是让他倒抽口气。似没料想对方竟真如此大胆下流,顿时被对方行径气得浑身发抖,怒火更是积攒到了极点。林平之一脚高抬猛地踢向对方头颅,紧跟着狠狠一记肘击后迅速挣脱对方钳制远远跳开。尼克斯没想到居然被这弱鸡似的男人逃开,愣了下后很快回过神恼羞成怒地看向他,呸地吐出一口血,凶神恶煞地盯着林平之。

  林平之也不甘示弱地冷冷盯着他,双方剑拔弩张。

  “去拿些酒来,赛里斯人。”

  斯巴达克斯的忽然出现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尼亚斯忌惮卡普亚冠军的威名干脆地束手离开。林平之兀自气得横眉竖目,见他走远紧握在胸前的拳头才慢慢放了下来。

  “多谢相助。”林平之颔首向廊下那男人道,他自是知道对方是特意开口替他解围的,虽然他刚才发誓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出那口恶气。

  斯巴达克斯像回应他的谢意般笑了笑就转身进屋了。

  为避免再发生那样的事,林平之去取了酒便在那狂欢盛宴的一角呆着,反正他和那三个新人一样尚无资格参与其中,他们也正耽迷酒色无人来找他的茬,正好落得清闲。

  宴会已经行进至最高|潮,男女交叠的肉|体,挥洒的酒液挑逗着所有人最原始的感官。林平之感觉到那三人的呼吸越来粗重,盯着面前一个个沉浸在与男人交|欢中的身材丰满的女人,被欲|望支配的双眼绿得像头狼。

  林平之却只觉得恶心羞耻。如此不守礼法,和素未相识的人□裸地翻云覆雨,而这一切都是主人的赏赐。这与他自小所学观念真真是天差地远,便是那花街柳巷青楼勾栏也断不敢如此荒|淫。

  游离在众人之外的还有另一人,斯巴达克斯。他独自坐在角落,手上缠着一条紫色的布条。他轻柔地抚摸着那样东西,温柔地像对待情人,悲伤和思念在那苍蓝色的眼中蔓延,而后化为仇恨和愤怒,深深闭上了眼。

  他在睹物思人。

  林平之叹了口气,心中空茫,想要找个人来思念,脑中却浮不出任何可念之人。他在上一世本就已经是不容于世的存在,若说还有谁能记挂着他,除了岳灵珊再无旁人。但他当时被仇恨所迷亲手杀了最爱自己之人,口口声声的不后悔又岂能是真的无情。

  林平之的手微微发抖,岳灵珊俏丽容颜已渐渐模糊,这辈子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因岳不群百般陷害而迁怒其女,杀了岳灵珊。

  一夜放纵至月上中天才将渐息,而在黎明到来之前,他们又将穿上铠甲拿起剑盾,继续为了生存而战斗。

  卡普亚路德斯角斗士训练场的男主人昆图斯·兰图拉斯·巴蒂塔斯,此时正在自己的公馆内,和自己的妻子露迪雅忙碌地指挥工匠奴隶将整座公馆翻修一新。

  “等到一切完工后我们要在这里举行盛大的晚宴,一定要有足够的酒水。到时候卡普亚一切有名望的贵族都将出席,让他们一齐见证伟大的巴蒂塔斯家族的繁荣和辉煌。你还需和伊莉西娅多费工夫,务必要请葛尔博将军出席。”

  一头红发的女人抱住丈夫道:“伊莉西娅对角斗士很热衷,她已经答应了我一定会请来她的丈夫。我只待见你走进仕途跻身贵族之列。”

  “相信斯巴达克斯,他能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我巴蒂塔斯今后就不再只是一个角斗士训练师。”昆图斯脸上焕发着踌躇满志的神采,随即转身道:“去把奥诺玛莫斯叫来。”

  “赛里斯人的衣物放在了哪里,露迪雅?”

  露迪雅随即叫贴身侍女将那物品拿来,天青色的衣料触手柔滑微凉,“这布料无比美丽,如果它是新的我会立刻叫裁缝制成新衣。”

  “你会拥有的,我向神明发誓。每年从远东而来的行商者带来的商品都是奇货可居,这种昂贵丝绸只有罗马贵族才能享用。元老院不少成员都对这神秘的东方之国心存好奇,将来即可投其所好。”

  “用那个赛里斯人?”

  “当然,不过要在他能够流利地揭开他神秘家乡的面纱之后。”

  巴蒂塔斯张开双臂让侍女替他穿上长袍:“我马上要去一趟集市谈生意,把阿舒尔和巴尔卡叫来。”

  这天林平之来到皮洛斯房间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

  “你要走了?”他问,后者转过身,林平之从没见他这样高兴过。

  “是的,巴尔卡说很快就可以弄到足够的赎金,神明眷顾的话这几天就可以走了。”皮洛斯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天,我今后可以去任何地方,你觉得西西里岛怎么样?或者沿途去希腊。”

  “那是哪里?”对方的语速太快,林平之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明白过来他在说要去某个地方,于是微微侧头问,“自由?”

  兴奋的情绪暂且得到了缓解,皮洛斯道:“是的,不久以后我和巴尔卡就是自由人了,我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

  林平之想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人,为什么皮洛斯如此渴望离开。巴尔卡的实力很强,很得这里主人的重用。林平之不由将从前林家镖局的镖师们作对比,他们对林家一直忠心耿耿,纵使离开也不会像逃离魔窟般迫不及待。

  “我不明白,皮洛斯。”男孩的举动让林平之产生对这里的不安感,他得问清楚以决定是否要提前离开这座峭壁之上的暂避之所。

  “什么?”皮洛斯看对方冷淡的脸上浮现不解的神情,脸色微微变得沉郁:“我们是奴隶,赛里斯。巴尔卡和这训练场中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则都是角斗士。他们都是老板从市场上精挑细选回来的奴隶,各个身强体壮骁勇善战,每日苦练只为一个目的——在竞技场上战胜对方,用对方的血肉铸就自己的荣耀。只有这样才有获得自由的可能,但更普遍的是也许会在某一天成全别人的威名。”

  皮洛斯费劲地跟他解释着意思,好半天才顺利理解的林平之不由想到那个传说是冠军的男人:“斯巴达克斯获得自由了吗?”

  “不,我们都是奴隶,再厉害的冠军也只是奴隶,除非主人松口。我听说,从角斗士成为自由人的奴隶只有一个,竞技场之神甘尼克斯。他体格完美,勇猛无畏,在大竞技场的开幕式上获得冠军和自由,他的故事就像一个传奇。巴尔卡曾经说过获得自由后会去找他。”

  奴隶?林平之紧蹙着眉,经过皮洛斯的一番解释,他终于明白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处境。他所有的一切都由这里的主人供养,而与之相对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主人的个人财产,没有人身自由,没有选择,更加没有生或死的权利。角斗士则要好一些,每个月会根据用生命换来的战绩赢得金钱。

  “恭喜你。”林平之淡淡道。

  屋外骄阳似火,这里的天气仿佛永远干燥得充满黄沙。而据说这里前不久才在巴蒂塔斯的献祭下降下大雨,解决了长时间的干旱。

  林平之坐在廊前的阶梯上,闭上眼迎向阳光,在短暂的火烫过去后脸上反而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携雨之使者,屠影之英雄。

  自来到这里之后他听过无数遍的这样的形容,全部属于斯巴达克斯,他杀死了无人能够驯服的角斗士死亡之影,并且感动诸神降下了雨水恩泽百姓。

  长时的闭目会产生失重般的晕眩感,而其他的感知会越发清晰。男人打斗呼喝,刀剑相接,拳风猎猎不绝于耳,渐渐与多年之前那日黑夜,林家惨遭灭门的杀伐之声交融。

  林平之心中钝痛。

  他早已大仇得报,如今重获新生,心中却空空洞洞,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耳中殴打的声音越急,钝器狠击皮骨的闷响合着男人的惨呼一下重似一下,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腔。林平之睁开眼,只见新来三人的其中之一整正被一名角斗士按在地上拼命挥拳头,四溅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沙地。而黑人教练站在一边,并不阻止。

  “低贱的叙利亚人,用你那硬不起来的废物起来干翻我啊!”最后一拳准确地轰向致命之处,在围观者一片的叫好声中被打的男人渐渐失去了生命,倒在血泊之中。逞凶者在一片叫好声中得意洋洋地炫耀,黑人教练摇了摇头,让侍卫将那尸体拖了出去。

  林平之死死盯着那具之前还生龙活虎的躯体,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就是奴隶,命贱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