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算洗过澡后林平之只希望能有张床让他好好睡一觉。
然而等待他的住所却和县衙门的牢狱差不多。他们所有人进入那只有一扇窄小铁门的建筑,然后就有守卫将门锁住把他们关起来。里面大约六尺宽的走廊两边都是一间间隔出的房间,一根根铁条拼成的方格子铁门一扇接着一扇。
林平之就被安排在了其中一间,里面桌椅床凳什么都没有,凹凸不平的泥墙上有各种新旧痕迹和数不清的铁链,看来使用者已经数不胜数。
这种待遇连他林家的下人都不如。林平之愤愤地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所有人都像被囚禁的苦工一样却还安之若素?
林平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这里格格不入。他心知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但如今尚不会说这里的一言半语,就是逃了出去也难寻容身之处。还不如在此多住些时日再作打算,好歹尚算食宿无忧。况且比起被关在西湖牢底的那段时间,现在他至少是自由的,无牵无挂,可以全为了自己而活。
林平之叹了口气,抬手将发冠拆开,待头皮的热气随着流泻的长发散去又重新松松扎在脑后。
这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林平之素白色的裤子这会儿已经像是换了个颜色,而其他衣物已经不知被人拿到了哪里去。他坐在地上,对自己的遭遇仍旧有种如隔云雾般的不真实。
心里倏地一动,林平之快速盘腿而坐,敛起心神闭目运功,内力运注丹田,那里果然单薄空荡得很,但确实是存在的。
铁门忽然开了,面目严厉的黑人教练站在门口发出一声命令:“出来。”随即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林平之顿了顿,随后很快起身跟上去。教练走得极快,好在他的个子可以轻松地闪过走廊中那些大块头,追上他并不难。
林平之以为他会带他去什么地方,但最后他只是在那个野兽般凶恶的长辫子男人——林平之现在知道了他叫巴尔卡的家伙那里找到皮洛斯,随后将他们单独带进了一间房屋,交代了皮洛斯几句后就离开了。
“皮洛斯?”林平之问,发音正确,嗓音清脆得像鸟鸣,容易让人联想到坚硬剔透的东西,比如冰块或其他的什么。
头发乱糟糟的男孩不知何故脸色仍旧潮红,他搓了搓手,然后道:“教练吩咐我教你说话,虽然我自己也不认识字,不管怎样……你叫什么名字?”
皮洛斯问完就意识到自己在犯傻,对方茫然一如稚子,他于是坐到他对面,指指自己:“皮洛斯。”然后指向对方。皮洛斯初见他时就觉得他长得很特别,此刻靠近之后才发现对方俊美的容貌更加漂亮得雌雄莫辨。他的皮肤白皙的就像主人洗浴用的牛奶,黑色的双眼里仿佛注了一汪水,一荡一荡地波动人心,而且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林平之明白他在问自己名字,他微垂下眼有些踌躇。没等到回答的皮洛斯很快道:“好吧,听说你是赛里斯人,那以后就叫你赛里斯。”皮洛斯又指了一遍对方:“赛里斯。开始吧,我想你应该足够聪明,没有完成任务的话我们会遭到责罚。”
今后,他们每天的教学都要持续到半夜。
虽然休寝时被热醒了好几次,但经过几天的休息后林平之的精神要比之前好多了。
天光未泄之时,铁门已经开了,男人们陆陆续续走向饭堂。空地上新来的另外三人仍旧在背着木柱转圈,他们在这里训练了一个通宵,在教练喊停后直接累瘫在了地上,低声地咒骂发泄怒火。
用过早餐后,随着一声鞭响,一天的训练开始。
林平之和皮洛斯站在廊下,后者负责这里所有的杂活,干完后就可以在一边休息等候教练的命令。这黑黑憨憨的男孩一到休息时间就会兴高采烈地和巴尔卡腻在一块儿。一开始林平之对此有些不自在,但实在的抵触其实并没有多少,再加上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毕竟这里只有男人,年轻的女奴全都和主人住在别的地方,很少看到她们到这里来。
训练刚开始不久就有两个侍卫打开铁门进来,和黑人教练说了几句后候在一边。林平之看到教练让所有人集合后开始点名。在叫到斯巴达克斯时,一个面色沉静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体格在里面不算突出,但与其他人的气质十分不同。他的眼神沉重而又坚韧,仿佛背负着难以逃避的命运而又试图抗争,整个人都因此而显得深远坚毅。
教练一共集合了八个人,皮洛斯看到队伍中的巴尔卡后整张脸都担忧地皱起来。林平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如此难过。在那八人被侍卫带走后皮洛斯无心再看下去,一个人沮丧地走向他平时待的小屋。
那小屋子里有几个木笼子,里面养着一些鸟。
“这是我和巴尔卡一起养的。”皮洛斯温柔地抚摸着其中一只小鸟的羽毛,“每次他出战,我都害怕他再也回不来。”
林平之暂时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想必一定和巴尔卡有关。
难道他们此行会有危险?林平之想,可是他们却是各个意气风发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模样,而其他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人则一脸扼腕不甘的表情。
显然今天皮洛斯是没有心情再教自己了,林平之独自回到训练场上很自觉地将地上的木剑捡起来。十八般兵器中林平之只学过剑和暗器,无论是玉女剑十九式还是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都是用长剑。而不同于他惯用的形制,这里所使用的均为短剑,剑身厚而宽,两侧开刃,剑柄也更短,底座为圆柄,杀伐之气很重,而且所有的短剑都没有剑鞘。
握着剑在手中挥舞了两下,招式心法在脑海一一闪过,身体随念而动,动作越来越娴熟流畅,然而忽地胸口一窒,顿时内力错乱逆行,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林平之口中一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看来辟邪剑法是不能再练了。林平之叹息着收回剑,自己资质平平,若是硬练必定五脏俱伤走火入魔,免不了个死字。
“你看上了那个小子,尼亚斯?”训练场中,一人问他的对手,那人拿着渔网和木叉,看着走廊下那异族人的眼神意图昭然若揭:“他长得不逊于美女,而且没有巴尔卡这样的猛兽庇佑,可以任我采摘。”
午后时分,侍卫将角斗士带了回来,林平之一眼看去只剩下了五个。他们似乎刚经历一场厮杀,双眼中仍残留着嗜血的光芒,身上血和汗的味道交融在一起贴在如盔甲一般的皮肤上。
另外三人的去向林平之不得而知,但看皮洛斯因为巴尔卡归来而高兴的样子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个地方的生存之法似乎远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加残酷。
除去那三个被埋入尘埃的无名之辈,当天晚上巴蒂塔斯准备了无数礼品犒赏这次的胜利,尤其是这座城市卡普亚的冠军,斯巴达克斯。
烛火旺盛的训练场中,随着夜幕降临开始了一场饕餮盛宴。
一个名叫阿舒尔的瘸子和侍卫将十几二十个女奴和几大桶酒带进狂欢的宴会之中,那些女人大多衣不蔽体,赤着上身,脖子上带着刻上文字的铜牌。她们一进入男人们的视线中就立刻被瓜分干净,女人放浪的呻|吟和男人们大声的呼喝,酒杯碰撞和肉|体撞击的声音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切并没有新人三兄弟的份。在通过试炼取得与角斗士们同样的兄弟烙印之前他们只能呆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分享美酒和女人。
林平之初进门时就被屋里的淫|靡秽乱吓退了。眼前的场景不啻于酒池肉林,无数的男男女女毫无顾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野合,甚至互相调|戏交换。林平之虽也成过亲但对男女之事依旧一窍不通,此时憋红了脸不知该看什么地方,所幸离他们远远的,非礼勿视。
“眼睛,嘴,头发,天空,星星,教练,角斗士……”林平之一个人坐在悬崖边复习之前皮洛斯教给他的词语。因为不知道写法,他只能单纯地模仿发声,加上每日里耳濡目染,他现在也能说一些简单的短语了。
这里的夏天比任何地方都要热。林平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即使如此但穿得这么少他依然不习惯。
皮洛斯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是自由,对方在解释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语时林平之毫无费力地就理解了。在说到这个时那男孩的眼神会焕发出光彩,语速很快地说着一些林平之不再能听懂的话,但里面一定会出现巴尔卡的名字。那头猛兽对皮洛斯很好,他保护着皮洛斯在这里不受欺凌。
林平之回想着那个男孩充满渴望的语调,好像离开这里有多么难一样。关着他们的仅仅是一扇铁门,一座高墙,他只要一跃就可以轻松地离开这里。但现在他还不能走,也不能让巴尔卡带走皮洛斯。他还没掌握这个地方的语言和习惯,亦不知道这里是如何对待外邦人。而现在愿意告诉他这些的人只有皮洛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