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民带着灵芝重新回到古城后,为了避免灵芝受到刺激,方民有意避开府城旧宅,远远地在河上游卫城码头附近购置一处临河吊脚楼房舍,同灵芝把家安顿了下来,方民又租赁了一条乌蓬船,每天清晨从上游的菜农地里将新鲜蔬菜送到下游菜贩们的摊位上,从中挣点辛苦钱,同灵芝相依为命度日。
灵芝出落得花容月貌,秉性聪慧,每天沿着石阶去到河边洗衣洗菜,回来后做饭打理家务,等着方民回家吃饭,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叔姪二人相互体谅照顾,其乐融融。
一日方民载着一船蔬菜往下游送,快到码头时,只见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在河岸边戏水,突然一男孩不慎失足落水,很快就被卷进激流中冲走,只见一双小手胡乱地在水面舞动,其他几个男孩顿时傻了眼,惊恐万状,好半天才想起叫人救命,河岸边洗衣的、贩菜的人聚成一团,朝着男孩冲走的方向呼喊。方民来不及多想跳入河中,飞快游到小男孩身边一把抓住了男孩,然后一手托着男孩,一手奋力的游向岸边,岸上的人群纷纷伸出手来相帮着把男孩抬到码头上,方民上岸后,将男孩平放在地上,给男孩嘴对嘴地呼吸,一会儿小男孩开始吐出被呛进去的水,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醒了醒了”,众人欢呼道,小男孩的娘亲在佣人的陪同下呼天叫地地赶到,看到孩子没事后,忙不迭地向方民道谢,方民站起身,这才想起自己驾驶的乌蓬船,回头一看,乌蓬船被河水冲到祝圣桥的桥敦处翻船,船被拦腰劈断,一船蔬菜沉入河中,只见几片菜叶漂浮在河面上。方民顿时傻了眼,众人也替他着急,小男孩的娘亲心生怜悯,放下孩子走到方民面前说道:
“你救了我的孩子,这辈子就是我孩子的救命恩人,这一船蔬菜我帮你赔,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到我何家来做事吧。”
何家在卫城做的是霉豆腐生意,即把做好的豆腐切成块,放在通风的地方沥干水分,再把豆腐块摞起来放,中间用稻草隔开,上面盖上布,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让豆腐自然发酵,发酵后的豆腐再放入瓦坛子里,里面加入白酒、食盐、辣椒和花椒发酵一段时间后,即成了古城人家家爱吃的一道开胃菜。
何家因传承了道姑和僧侣的制作方法,日积月累,成为独门绝技,由祖上流传下来,每天家里作坊间摆满豆腐、竹篦子、白酒、辣椒等,女人们坐着切豆腐、晒豆腐、配作料等,男人们则将摆好豆腐的竹篦子搬进搬出、把瓦坛子一个个堆放齐整。何太太带着方民走进作坊间,告诉方民作坊间的规矩,然后将一个管事的叫过来,把方民介绍给他安排活计,管事的带着方民去到瓦坛子边,告诉方民哪些瓦坛子需搬进坊间、哪些需搬出、如何摆等,方民明白后将外衣脱下,开始搬运瓦坛子进进出出。
这天灵芝斜腰端着盆,盆里装着方民换下的衣裳,沿着石阶走到河边,将盆放下,撩起衣裙,脱下鞋,蹲在石坎边洗衣,不小心撩起的衣裙松了下来,浮在水面上。
“你的衣服打湿了。”一个姑娘的声音叫道。
灵芝吃了一惊,停住手,转过头去,见一个姑娘端着盆站在她背后,用手指着自己的衣裙,忙低下头一看,衣裙下边全湿了,灵芝站起身,捞起衣裙用手扭干水,一面朝那姑娘笑笑说道:
“你也是来洗衣的吗?”
“嗯,我天天见你下河洗东西,你好勤快啊。”那姑娘边说边放下盆,脱丢鞋,挨着灵芝蹲下。
“我叔叔在帮人家干活,每天都有衣服要换洗。”灵芝说道。
“哦,我叫桂花,就住在你家隔壁,你叫什么?”桂花问道。
“我叫灵芝。”灵芝答道。
两人边洗衣边说话,洗完衣裳后,一起穿上鞋,桂花见灵芝放下来的衣裙还未干,就提议一起到河边杨柳树下走走,吹吹风衣裙会干得快点,灵芝点头同意。
两人斜腰端着盆走到河堤边几棵杨柳树下,选了块平整的青石板放下盆,桂花伸手摘下两根柳条拿在手里把玩,灵芝则拉拉打湿的衣裙,让河风吹拂。
“你这衣裳领口做得好看,是你娘给你做的吧。”桂花说道。
“我娘不在了,是我自已弄的。”灵芝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到。
“哦,你别难过。以后我们做好姐妹吧,我是正月里出生的,你呢?”桂花拉起灵芝的手说道。
“我是谷雨后生的。”灵芝回答道。
“那我就是姐姐啦,我还从没当过姐姐呢。”桂花笑道。
“嗯,那我叫你姐姐,好吧。”灵芝点点头,两人一起端起盆,结伴走回家去。
方民在作坊间干活很卖力,遇到下大雨时,二话不说先帮切豆腐的女工们搬竹篦子到避雨处,随后又同男工们拉开油布遮盖好瓦坛子,浑身被雨淋得透湿,让何老板何太太看在眼里。
中午饭后,做活的人们分头找地打盹养精神,方民躲开烈日靠在屋檐下正想眯一下,忽见一个女人跑进作坊间来,嘴里一阵嘟嚷:
“我就不回去,我就要在这里呆。”随手拿起小块豆腐朝地上扔。
一会儿何太太跟了过来,一边拉着她一边数落道:
“宝娟,你都进了人家的门,哪能由着你这样任性,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娘,你就让我在家多待一会吧。”宝娟极不情愿地跟着何太太走出去。
两个女工看着她们走远后,悄悄议论道:
“何小姐嫁到那个人家,真是倒了霉,好吃懒做,还爱赌钱。”
“是呀,以前听说是跟河对岸的方家联姻,方家被灭了门,才下嫁了这家。”
“当时要不是何老板银根周转不过来,估计也不会同意结这门亲,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唉,这都是命啊!”
方民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回想起当初方老太爷寄给自已和方轩的信中提到过给自已说亲一事,原来就是指的宝娟啊!造化弄人,没想到自己如今会到何家来做工,幸好何家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联想如今已物是人非,方民不由低头不语。
时隔几天后,何老板和何太太外出结账,宝娟满脸泪痕地回家来,因没见到爹娘,便寻找到作坊里来,一个年长的女工招呼她道:
“大小姐,你这是咋的啦?”
“我要找爹娘去退亲,他动手打我,还骂我家是做霉豆腐的,说是尽给他带来霉运,呜呜呜。”宝娟边哭边说道。
“真是不像话,快到这里来坐,你爹娘一会就回来。”女工拉过宝娟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姐姐,你回来了,快给我点钱吧,我要去买糖吃。”一个小男孩跑到宝娟面前叫道。
宝娟赶紧擦试眼泪,从小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
“小宝,爹娘不在,你可别在外面胡闹,买了糖赶紧回来。”
小宝接钱时不小心,一个铜板掉在地上,一直滚到方民脚边,小宝追着过来,方民捡
起递给他,小宝见是方民,站着笑了笑,回过头对宝娟说道:
“姐姐,那天我落水就是他救我的。”
“是吗?”宝娟顺着看过来,一双眼睛还挂着泪滴,忙掏出手绢擦试眼泪,一阵风吹过,手绢被吹飞,飘落到方民面前,方民正准备伸手去拾捡,忽见自己的手有些脏,便先用抹布擦干净手,才将手绢拾起递给小宝,小宝接过转身递给姐姐宝娟,然后朝外面跑去。女工指着方民对宝娟说:
“是的,那天你家小宝落水,还真是亏得他在,救了小宝一命。”
“是吗?谢谢你啊。”宝娟对方民说道。
“不用客气。”方民说道。
“他救了小宝,可他的船却毁了,所以太太让他来这里做活。”女工向宝娟解释道。
“哦,那以后你们多指点他,别怠慢了。”宝娟对女工说道。
“大小姐也不要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方民劝慰道。
听方民这么一说,宝娟的眼泪忍不住又开始涌出,赶紧侧过身轻轻擦拭,何老板同何太太回来后见到宝娟,何太太心疼地拉着宝娟回屋,不住地施以宽慰,何老板叹息地摇摇头跟在后面。
方民见他们渐渐走远后,便向女工问道:
“大小姐嫁的是哪家人?咋这么欺负她?”
“府城姓刘的那家,少爷是个混混,成天游手好闲,依仗自己出手帮过何老板,何老板是为了感激报答,才将大小姐嫁过去,谁知尽受气,唉。”女工说道。
方民听罢,也不由得黯然神伤,默默地转身走开。
一天何老板让方民去送一担霉豆腐到府城商铺,方民二话不说,挑上担子就走,到了商铺卸下货后,正准备返回,忽见宝娟匆匆走进店铺,同掌柜的耳语了一会,掌柜拉开抽屉拿出饷银递给宝娟,宝娟刚接过来,一个男人冲进来,从宝娟手上抢过饷银,方民正要上前阻止,却见那男人说道:
“拿个钱都磨磨蹭蹭的,我还没要你家店铺。”
“你把钱还上就行,不要再去赌了。”宝娟说道。
“还不都是怪你,做霉豆腐生意,真是让我倒上大霉了。”那男人低头一边数钱一边说道。
“有本事你别拿这钱,我家做这生意与你何相干。”宝娟气愤地说道。
“啪”地一声响,众人都还没反映过来,宝娟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不由倒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民一个健步冲过去,揪住那男人的衣服,狠狠地揍了他几拳头,那男人被打得“嗷嗷”直叫“饶命”,众人谁都不理彩他。方民转身扶起宝娟坐在椅子上,看着宝娟脸上被打得彤红,愤愤地说道:
“他以后若再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宝娟悲愤难耐,只顾低头呜呜地哭,方民走到那男人面前说道:
“你既娶了她,就该好好地待她,天天赌钱打女人,你有啥本事。你若真嫌她晦气,就断了这亲,两不相干,何苦这样天天拿她撒气。”
“你是她什么人?”那男人问道。
“什么都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民说道。
“好好好,算我今天倒霉。”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跑出店铺。
“谢谢你。”宝娟慢慢站起来说道。
“我送你回家去吧。”方民说道。
“好吧。”宝娟答应着跟着方民走出店铺。
二人沿着河边小路慢慢走着,一路都不开口说话,宝娟满怀心事,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就是这种暗无天日、挨打受骂,永无出头之日,倍感神伤,走到一棵梅花树前不由停住,望着河水陷入沉思。方民跟在后面,心里想着是否要告诉宝娟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一联想到自己的境遇,尤其是全家人的血海深仇,又踌躇不决,因此也不说话。
“你,是古城的人吗?”宝娟终于开口问道。
“你看呢?”方民反问道。
“觉得是,又觉得不是。”宝娟慢慢转过身说道。
“是不是古城人都不重要。你以前许过别的人家吗?”方民试探着问道。
“以前是许给对门河的方家少爷。”宝娟说道。
“见过面吗?”方民问道。
“没有,只见过照片,我现都不记得了。”宝娟随意地说道。
“如果他回来,你还会跟他吗?”方民装着无意地问道。
“不晓得。唉,都过去了,说也无用,咱们走吧。今天的事可别告诉我爹娘,免得二老伤心。”宝娟边说边走。
“好吧,我不会说的。只是以后那家伙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方民捏紧拳头说道。
宝娟这次回家后,婆家没来人催,故在家多呆了些时日,无事时就到作坊间来走走,看着方民在坊间卖力地做活,脸上膀子上全是汗珠,心里不由涌出一股爱慕之意,可一想到自己的境况,又只有独自叹气,有时宝娟也同女工们一起干点小零活聊聊天,或是同小宝一起玩耍,脸上的愁云也渐渐地散开。
方民对坊间的活计渐渐全都熟悉,加之做事勤快利索,凡经过他搬运过的货物都记都清楚,特别是每次何老爷来清点进货和出货时,方民都会准确地告诉何老板数目,从未出现过差错,看到方民对账目如此精通,于是何老爷就安排方民帮着管理账房事务,方民做事谨慎小心,柜上的账和坊间的货都核对得认真仔细,账目进出明细清楚,出货后及时将钱收进账,深得何老爷赏识,何家生意愈发兴隆。
中午宝娟准备午睡时,小宝又跑来缠着她要买风筝玩,宝娟拿了几个铜板给他,小宝高兴地拿着朝街上跑去了。下午方民算完账准备关门回家,只见宝娟走来找小宝。
“你可看到小宝没有?”宝娟问道。
“没有啊。”方民答道。
“这小宝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给我要钱去买风筝,一下午都没见人影。”宝娟嘟嚷着道。
“问过你爹娘了吗?”方民关心地说道。
“问过了,都没看见。”宝娟答道。
“那出去找找看。”方民关好门说道。
俩人正准备出门,女工跑着过来,拿着一张纸条递给宝娟,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交给她的,宝娟接过来打开一看,见纸条上写着:“小宝在我手里,是你回来,还是拿钱过来。”宝娟看完全身怔住,惊呆地说不出话。方民接过纸条看后也不由一惊,没想到那姓刘的男人竟会做出这等下作手段,这时何老板同何太太也找了过来,知道事情原委后,忍不住怒吼道:
“姓刘的真是丧心病狂,我们一再容忍,他竟得寸进尺,这门亲咱就给他断了。”
“爹、娘,可小宝还在他手上呀。”宝娟叫道。
“好,先拿钱去赎,把小宝换回来后,和他家断交。”何老板说道。
“爹,拿再多的钱也是没用的,还是我去吧,他家是针对我来的,先把小宝换回来要紧。”宝娟说道。
“你去,你能保证他就会放了小宝吗?”方民担心地说道。
“他拿到我,就可以继续胁迫我家,他的目的就是这样。”宝娟愤然说道。
“那我陪你去吧,料他不敢怎么样,何老板何太太,你们在家等着。”方民说道。
于是方民陪着宝娟朝府城走去,宝娟一路上都说这是自己的命,命中摊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自己吃苦倒没啥,只是让爹娘不得安心,还连累上年幼的弟弟。方民劝说她别太自责,等把小宝换回来后,定要好好地教训那姓刘的,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行这种为人不耻的勾当。
到了刘家门前,方民同宝娟走上前去,门前仆人拦住方民,只让宝娟进去,宝娟拍打着门大声说道:
“先把小宝放出来,我会进去的。”
于是门被打开,小宝哭着跑了出来,宝娟把小宝交与方民,自己则走进门去,门瞬间就关上了,方民眼睁睁看着宝娟消失在门里的身影,恨不得跟着冲进去,可小宝拉着自己一个劲哭着要回家,想到小宝年幼,只好带着小宝返回何老板家。何老板何太太见到小宝回来,欣喜万分,忙问小宝前后是咋回事,小宝说他在街上刚买好风筝,一转身就被人抱住,风筝也被弄坏了,把他抱进屋后还恶狠狠的恐吓他,如果姐姐不去救他,就把他扔进河里。
“报官吧,何老板。”方民忧心忡忡地说道。
“拿不出证据呀,宝娟是他家的人,他占着理呢。”何老板说道。
“可也不能这样由着他肆意妄为,终究是个祸端。”方民辩解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也是我当初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何老板叹气道。
“小宝已回来,他家也不会把宝娟怎样,以后再慢慢地想法子吧。”何太太说道。
方民心中挂念着宝娟,见何老板何太太这样说,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得作罢。回到家后,方民一直闷闷不乐,灵芝见状关心地问道:
“叔叔,你是不是累了?”
“没事。”方民回答道,看着灵芝那清澈无邪的眼睛,方民不由又想到宝娟,不知宝娟现在究竟如何。
“灵芝,你以后找婆家可得看清楚对方的人啊,叔叔不愿看到你受委屈。”方民没由头地说道。
“叔叔,看你说的。”灵芝红着脸说道。
一天方民正同何老板何太太一起清点盘货时,一个送信人来告之说宝娟在夫家自杀了,何太太听闻当即晕倒在地,几个女工忙跑过来帮忙抬起何太太送进屋里去,何老板一时也慌了手脚,捶胸顿足,仰天长叹道:
“宝娟,是我害了你呀,要不是借了他家的银子周转,爹爹是不会将你许给他家的呀,都怪我、都怪我。”
方民一边劝慰何老板一边暗自为宝娟难过,帮着请了郎中过来瞧过何太太后,又跑出去抓药,将抓来的药交与女工后,陪同何老板等几人一起去刘姓人家,刘家此时大门打开,院子中间放着一块木板,宝娟横躺在木板上,全身用一张白布盖着,露出的双脚穿着绣花鞋,姓刘的同几个人站在边上,斜叉着眼睛看着何老板一行人等,何老板二话不说,叫带去的几个人抬起木板走出刘家,那姓刘的讪讪地想跟何老板说点什么,但见到何老板那样,也不好开口说啥,睁着眼看着何老板一行人摔手而去。
方民尽心地帮着何老板处理好宝娟的后事,何太太因受到宝娟事情的刺激,一下病倒在床,何老板一人转不开身,故将多数事情都交与方民打理。
灵芝同桂花结识后,两人经常在一起坐在吊脚楼里做针线活,灵芝教桂花缝制布娃娃,桂花则将摘来的杨柳条编成小花蓝挂在临河窗户边,灵芝将采摘的野花放在小花蓝里,二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就是一下午,方民回来看见她俩这样投缘,心里也感到十分欣慰,暂且把宝娟的事放在一边。
卫城街上新开张了一家洪氏布店,店里的花布五颜六色,吸引了古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大家涌进店里看着、挑着、比划着,洪老板没料到生意竟会这样的好,一时间忙得转不开身,于是就在店门前贴了个招店员的告示,桂花路过布店,看见一群人在围观,就挤进去,可又不识字,于是悄悄问身边的人门上贴的是啥意思,别人告之她是要招店员,桂花赶紧跑来找灵芝商量。
“灵芝,那布店要人,咱俩去试试看。”桂花说道。
“老板会要我们吗?我可从没做过这卖布的事呀。”灵芝有些惊异道。
“我也没做过,但先去试试呗。”桂花说道。
“不知叔叔肯让我去不?”灵芝担心道。
“咱们先去问问,回来再告诉你叔叔。你不晓得,那些花布我看着就喜欢,没钱买就过过眼瘾也满足。”桂花说道。
在桂花的一再怂恿下,灵芝迟疑地同桂花一起来到布店,二人走进门,见到洪老板说明来意,洪老板见她二人干净利索,于是同意将二人留在柜上用,让灵芝和桂花欣喜万分,回到家后,灵芝将此事告诉了方民。
“叔叔,我想和桂花去洪氏布店做事,那洪老板愿意收我们呢。”灵芝试探地说道。
“去外面做事可不比在家呀,那可是抛头露面,很辛苦的,你能行吗?叔叔不想让你受苦。”方民爱怜地说道。
“我知道叔叔心疼我,可我也想找点事做,不想成天在家里闲着。叔叔,就让我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就回来。”灵芝撒娇地说道。
方民想想灵芝成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出去有点事做也好,何况是同桂花一起,俩人有伴,也就点头同意了。
从此,灵芝同桂花两人每天早起赶到布店,折开门面板,先收拾打扫一翻,将布料一一码好后,开门卖布,两人手脚甚是勤快,账也算得仔细。一个月过后,两人不仅领到了工钱,还得到洪老板赏的两块边角布料,灵芝和桂花喜不自禁,拿着花布如获至宝似的边走走看,路过戏院门前时,见戏院门前招牌上贴着海报,两人走过去盯着海报上画的新女性身上穿着的衣裳样式看了好一会,回家后就照着裁剪,晚上在阁楼里挑灯缝制,方民见她二人兴致甚浓,心里也着实高兴,盘算着今后的日子就是给灵芝寻觅一个好人家,对得起方家列祖列宗。
灵芝姣俏的容貌配上新做的衣裳,婉如一株开放的水仙花,灵动的身姿穿棱在各色布料间,将古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吸引到布店来,纷纷要灵芝给推荐布料花色,布店生意日渐兴浓,让洪老板大喜,从桂花嘴里获知灵芝的缝制手艺后,寻思一想,便让在上海求学的儿子洪顺稍回几本裁制衣裳的画册回来。
这天下午挂牌打烊时,灵芝和桂花在上最后一块门面板,洪老板叫住她俩:
“今天犬子回家,我让太太多做了两个菜,你二人留下一起吃个便饭吧。”
灵芝迟疑着,转身看着桂花,桂花一把将灵芝拉在身后对洪老板说:
“洪老板,吃饭晚了怕回去不方便,灵芝她叔会担心她。”
“没事,吃完饭让我家犬子送你们。”
“犬子是条狗吗?”灵芝和桂花一起小心问道。
“哈哈,是我的儿子洪顺,他今天从上海回来,我还叫他带了样东西回来,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灵芝和桂花跟着洪老板穿过屋后一个小天井,走进一间简陋的屋子,中间摆放一张四方桌,边上围着三条长条凳,桌上放着四个扣上碗的盘子,洪老板招呼灵芝跟桂花入座,洪太太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
“都来了,快座快座。”
“洪太太,打扰您了。”灵芝和桂花边说边帮忙移动桌上的盘子,并起身要去取碗筷,被洪太太拦住,拉她二人座下。
“你们不熟悉,还是我来。”洪太太说道。
“顺儿呢?”洪老板问道。
“在阁楼上。”洪太太回答。
“回来不到店里帮衬着点,也不给你做点事。”洪老板说道。
“他刚回来,就让他歇歇。顺儿,下来吃饭咯。”洪太太说。
灵芝和桂花顺着对面墙边狭窄的楼梯望去,随着脚步声响,一位二十出头、穿着长杉、梳着中分头的青年一手扶着楼梯边缘缓缓走下楼来,只见他眉清目秀,略带羞涩,抬头招呼一声“爹”,看到灵芝和桂花后便低着头,一双手不知所措地搓揉。
“都去上海这么久了,还这样见不得人。过来,这是在柜上做事的灵芝和桂花。”洪老板说道。
“少爷。”灵芝和桂花同时招呼道。
“你们好,叫我洪顺就行。”洪顺说道。
“来来,都坐下吧,今天略备点粗茶淡饭,你们别客气。我太太身体不太好,累不得,所以就在家里给做做饭。”洪老板说道。
灵芝和桂花看着洪太太点点头,洪老板喝了一口汤,便开始询问洪顺在上海的情况,洪顺放下碗筷,如同回答老师提问一般,一五一十地告之学堂读书、学生闹和寄居姑妈家等情况,洪老板边听边点头,洪太太一边给儿子碗里夹菜一边劝说:
“别光顾着说,先吃点菜。你呀,就只顾着同儿子说话,把客人都怠慢了。”
“失礼失礼。”洪老板忙不迭道歉。
“我小时候听我二姨娘说过上海是很洋气的地方,好远好远呢。”灵芝刚一说出口,立即就觉得犯了叔叔方民的禁忌,便低头吃饭。
“听说那里的女人不梳小辫,头发是弯的?”桂花脱口而出,引得大家一阵笑。
饭毕,洪老板叫洪顺上楼取来一个布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来一看,是两本画册,灵芝和桂花好奇地拿起翻看,一下就被里面的画吸引,全是女人们穿的各式衣裳,但又和自已身上穿的不一样。
“这,好是好看,但我们这里的太太、小姐们谁敢穿?”桂花边看边说道。
“上海那里的女人都穿成这样吗?”灵芝小心地问。
“也不完全是,有穿洋装的,有穿长衫大褂的,还有穿民国改良衣裳的。”洪顺说道。
“店里只卖布,终究生意好不了许久,我看那些来买布的太太小姐们,买到布等做成新衣裳穿又是好几个月,且式样太老究,还费布。要是能在店里买了布又给做成新衣裳,余下的边料做个小包亦或是做个小绢,和衣裳还相配呢。”洪老板说道。
“正是,这些洋式衣裳咱这里人穿不了,可以在领边、下腰边、袖口试着改改学学,肯定会习惯的。”灵芝坚定说道。
“但这些个字我可不认得。”桂花说。
“让洪顺教你们,他放假回来没事,正好到店里帮衬着点。”
饭后,洪老板看看时间不早了,让洪顺送灵芝和桂花回家,灵芝和桂花谢过洪老板和洪太太,同洪顺一起离去,洪老板和洪太太站在门口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洪太太若有所思道:
“这俩姑娘很合我意,灵芝秀气,桂花乖巧,不知咱儿子能看上谁?”
“你是想让咱儿子成亲了?”洪老板问道。
“遇到合适的,有啥不可以的。”洪太太说道。
“这俩姑娘来到店里确实帮了很大的忙,除了算账外,其他的事情都干得还不错。最主要的是手脚干净利索。”洪老板说道。
“咱要的就是本份的人,咱儿子向来就很拘谨,要遇上个泼辣的,岂不是吃苦头。”洪太太说道。
“但也不知这俩姑娘看得上咱儿子不?”洪老板说完,转身进屋去,洪太太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月光下,卫城街上少了白天的喧嚣,店家们都收了铺子关上大门,几家窗户透出点点零星亮光,街上显得冷冷清清,三人并排走在青石板上,身影被拉扯得长长的,不时有萤火虫在身边飞来绕去,走到吉祥寺转弯处,高耸的圆形寺门完全遮挡住亮光,街道紧贴着河边,不小心走是会掉下河去的,由于此处独特的地形,经常有人在此离奇死亡,因此卫城街上流传着“夜晚不走吉祥寺,免和白衣鬼牵手”的说法。桂花知道灵芝胆小,特意让她走在中间,还故意大声地逗洪顺说话壮胆。
“洪少爷,等会你一人回来怕不怕呀?”桂花问道。
“不怕。”洪顺答道。
“你胆子还挺大的。”桂花说道。
“那些个神啊鬼的,都是自己吓呼自己,其实哪有啊,你们要出去念了书,就不会相信了。”洪顺说道。
“我们女孩子哪有出去念书的机会?”灵芝说道。
“有啊,上海那里就有,有的女孩还一人出国留洋呢。”洪顺说道。
“我要是能走出古城去看看,就心满意足了。”桂花说道。
洪顺偶尔偷看灵芝,但只要一碰上灵芝那清澈的眼睛,便赶紧低下头来,好像做错事似地脸红,桂花只顾着说话,没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影,只听到灵芝“啊”地叫了一声扑向自己,吓得出一身冷汗,洪顺赶紧护上前来。
“灵芝,别怕,是我。”方民停住脚步。
“是方叔叔啊,吓了我们一跳。”桂花如释重负。
“咋这么晚才回家?”方民问道。
“叔叔,我是洪顺,今天我爹爹留她们吃饭,顺便谈些店里的事就耽搁了。”洪顺小心回答道。
“我带她们回家,你回去吧,夜深了多加小心。”方民说道。
灵芝见到方民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二人同洪顺道别后,跟着方民快步走回家去。
洪老板在布店一角安置了一个齐腰高的案桌,专门让灵芝用来在此裁剪布料,灵芝开始时还有些担心,怕做不好,不敢下剪刀,洪老板一再鼓励她说剪坏了不算她的,坏了的布料就做小东西用。桂花也说她肯定行,一个劲地催促灵芝动手,洪顺把画册书摊开在案桌上,指着书上的裁剪说明叫她照着剪,灵芝看了看他们,右用拿起剪刀,左用拿着布料,小心谨慎地剪下了第一刀,又转头看看画册,照着继续剪了下去,桂花和洪顺将她剪好的衣服布料拼接在一边,待灵芝全部剪完后,就帮着缝制起来。
两天后,灵芝和桂花缝制出了第一件女式新衣裳,尺寸稍小了一些,穿不上身,但衣裳式样别致,衣领、袖口等地方用布料装饰,新颖雅致,看着甚是喜爱,洪老板将衣裳摆在店里的显眼处,来买布的太太小姐们看到后,都不由被吸引住,纷纷拿起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打听是怎么做的,桂花骄傲地拉过灵芝向太太小姐们介绍说是灵芝的手艺,太太小姐们惊讶地赞不绝口。
自从布店开始给来买布的太太小姐们制作衣裳后,店里的生意越发兴隆,灵芝每天不是被太太小姐们围着问这问那,就是扶在裁衣案桌上比划着衣裳式样,做好的衣裳总有新奇的地方让太太小姐们喜欢,洪老板甚是高兴,感觉自已没看错人,对灵芝和桂花格外关照,不仅涨了她们的工钱,中午饭都让洪太太做好,由洪顺帮着带到店里来。
洪太太知道灵芝如此心灵手巧,心里尤为喜欢,多次在家里给洪顺嘀咕:
“你看灵芝,人长得俊手又巧,又温和,你以后娶媳妇就要娶像灵芝这样的。”
“你就是看上人家能帮咱家挣钱。”洪顺说道。
“能挣钱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善良温和。像你这样缩手缩脚的,要是娶了个凶悍的,有你的苦头吃。”洪太太用手指着洪顺的额头说道。
“娘,你就是瞎着急,我书还没念完呢。”洪顺嘟嚷道。
“要是被别人抢了先,我看你后悔去吧。”洪太太把装好午饭的蓝子递给洪顺说道。
洪顺提着蓝子往店里走,心里想着娘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其实自已内心也是挺喜欢灵芝的,聪颖贤惠,知书达理,尤其是那双俊俏的眼睛眉毛,顾盼神飞,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受到灵气逼人。每次洪顺一接触到灵芝的眼光,心脏就突突地跳个不停,脸也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同灵芝说话时总是不敢直视灵芝,唯恐亵渎了灵芝那纯净的眼神。
洪顺把饭菜取出来,桂花过来帮着摆放在桌子上,洪老板放下手中的账薄,走出柜台,同时招呼灵芝过来吃饭,灵芝嘴里答应着,手仍在做着活计。从成功缝制出第一件衣裳并让人满意地取走后,灵芝就入了迷,每天对着画册仔细地研究,为减少差错,灵芝将凡能找到的废纸、废布都拿来试剪,从中琢磨出其中的门道,慢慢地开始熟练起来,手上接到的活计也越来越多了,案桌边都堆积满了。桂花看着灵芝的着迷样子,就帮她把菜夹在饭里然后走过去递给她,灵芝抬起头来歉然一笑,才放下活计接过来,走出案桌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
洪顺同洪老板坐在一边,灵芝同桂花坐对面,洪老板一边吃一边说道:
“现在来买布做衣裳的多了,缝制衣裳时不能图快,一件衣裳做砸了,就会毁了招牌,宁可让客人取衣的时间放长点,在缝制上做得精细点才好。”
“爹,等我开学回上海,我去帮你们找一找缝制衣裳的那种机器,这样缝制起来又快又好。”洪顺说道。
“有这种机器?”灵芝好奇地问。
“有啊,下面用脚一踩,上面那针就不停地缝制,只要掌握了技巧就行。”洪顺说道。
“天,那这样一来就快多了。这是啥子机器?”桂花说道。
“叫缝纫机,是外国人发明的。”洪顺说道。
“嗯,这样好,我也听说还有一种东西可以用来压衣裳不平顺的地方,有机器缝,再用那东西一压,这样做出来的衣裳会更漂亮。”洪老板说道。
“这样一来,那这店里的生意就会更好了。”桂花高兴地说道。
吃完饭后,灵芝同桂花帮着收拾好碗筷,洪老板继续算账,几个太太小姐走进店拿出带来的画报,问灵芝能不能帮她们照着做,洪顺走过去看了她们拿的画报,说没有裁剪图做不了,可太太小姐们仍然围着灵芝央求帮忙做,灵芝看着她们期待的眼神,不忍心让她们失望,就接过来说试试,但不能保证做得同画报上的一样好,太太小姐们喜形于色,高兴地在柜上叽叽喳喳挑选布料,不停地问灵芝哪种花色好、如何搭配,洪顺见帮不上灵芝的忙,只好走到桂花这边,将蓝子提起回家。
一年后,洪顺从上海带回一台缝纫机回家,大家高兴地围拢过来看着洪顺打开,取出机头、踏板、滑轮等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组装,灵芝和桂花帮忙递工具给洪顺,忙碌了一下午,终于将缝纫机安装好,洪老板和洪太太对着缝纫机左看右看,不时用手摸摸,灵芝和桂花凑在一起看着好奇,洪顺让桂花拿来线筒,放在机头上,拉出线头歪着头准备将线穿到针孔里,可穿了几次都没穿进去,灵芝从洪顺手里接过线头,将线头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然后扭头对准针头轻轻地将线头穿了过去,洪顺笑笑,拿过一块废布用手拉直塞进针孔下,随后右手将滑轮一转,配合着双脚前后踏动,手里的布在针孔下嗒嗒嗒地穿过去,线细密地缝织在布上,针脚均匀,把大家都看傻了眼。
“哇,好快呀。”桂花叫道。
“有了这个,今后做起衣裳来快多了。”洪太太说道。
“嗯,是不错。”洪老板点点头。
“爹,还有一样呢。”洪顺边说边从盒子里取出一外三角形的铁盒,里面是空的,洪顺拿着刚缝织好的布块翻转过来放在案桌上,然后用铁盒压上去,沿着缝制的线前后来回地熨。
“这叫熨斗,用的时候里面放进燃好的木碳,盖上盖子,同时在布上洒上水,就这样熨,不用时可得记着要单独放在一边,别放在布料上,不然会烧起来的。”洪顺边示范边说道。
桂花过去试着学着洪顺踩了一下缝纫机,却让线卡住了,慌得不知说什么好,洪顺熟练地拉起机头,从里面把线理顺,然后放下机头,让灵芝也过来试试,灵芝拿起布放进针孔下面,踩了一下踏板就开始转动起来,但一会又卡住了,洪顺告诉她踩的速度不能过快或过慢,洪老板和洪太太看着洪顺耐心地教灵芝,相视会心地一笑。
“做这个我会,就是那个缝纫机难学。”桂花拿起熨斗摆弄着说。
“这个是力气活,那个是技术活。”洪顺说道。
“那我就做力气活,灵芝做技术活。”桂花说道。
“我也得好好地学上一阵呢。”灵芝说道。
“不着急,你们慢慢学,学会后做起衣裳来就轻松些。”洪老板说道。
连续几天的尝试,在洪顺的指教下,灵芝终于悟出了踏缝纫机的门道,于是先用缝纫机试着缝制小包小绢,再经桂花用熨斗一熨,果然是好。有了缝纫机的缝制,灵芝还把以前用手工缝制时一些不能做出的式样都做了出来,洪老板将几件新做出的样品衣裳挂在店里显眼的地方,没过几天都被买走,洪氏布店在古城一下红火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