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一个人的心死了,便不会再痛。可是痛着的感觉竟早已融入生命,连着呼吸。只要一日我仍在这肮脏龌龊的世间活着,只要一日我仍然呼吸着这古代的气息。我便也只能让痛并着痛,肆意的痛着。
哪怕我从不在意,各宫嫔妃前来故意的挑衅;哪怕我从不在意,势力的宫人故意的羞辱;哪怕我从不在意,用度上的蓄意克扣减免……
我遣散了和硕宫的大部分宫人,只留下一直苦苦哀求不肯离去的萧萧,花锦和多福。并命人将玉心公主送到了湘贵妃洛云裳的宫中。玉心临走之时,我亲手交给玉心一张纸笺,上面寥寥数笔。只写了一句话。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玉心怯弱接过时,小心翼翼的看过。看过纸笺后,她似明白我的苦心。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强挤出一丝笑,抽泣道,“皖辰娘娘,您就是玉心的母妃。玉心会永远记得您,永远都会记得您的。”
我欣慰的轻抚玉心稚嫩的小脸,含笑道,“去吧!”
玉心走了,和硕宫的大部分宫人走了,前些时日还风光无限硕宫。如今竟和冷宫没有什么区别。冷冷清清,空落落的,到处都充斥着一股颓败萧索的味道。
因为被齐王禁足,我便终日都呆在寝宫里。一本佛书,一串佛珠,一盏碎末冲出的香茗。每日一遍又一遍背诵佛经。
不知不觉,一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已是入了冬。这一个月,齐王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齐王。每日过着歌舞升平,美人环绕的舒服日子。这一个月,毕千的罪名一直没有定论,也便像是被遗忘般关在天牢中,不见天日。
我心中的痛,内心的煎熬。毕千的苦难,处境的艰险。对于所有的一切,我竟是如此的无奈而又无力。我知道,齐王一直在等,等着我低头认错,等着我娇笑献媚。可是这一日一日的痛过,煎熬过,不但没有让我惧怕退缩,倒让我莫名觉得,若是可以这样静静的死去,如果可以这样消极下去。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至少现在的我,还是我。
每每夜深人静,寒冷刺骨时,越是到了难熬的时候。我越会莫名的恐惧,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将自己遗失,遗失在这深似海的王国,遗失在这悲痛无奈的感受当中。
这一日,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下的并不大稀稀落落,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纷飞的雪花。忽觉得往事如梦,和毕千,冷逐月相处的日子,恍如隔世。让我时常想起,时常心伤。
“咳咳咳……”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干咳,震得我五脏欲裂。萧萧紧张的送上一杯凉水,我小抿了一口。强憋着一口气,才稍稍好转。旧伤未好,又遭到如此冷落。宫中已是连着两日没有领到一块煤炭。
萧萧将宫里所有棉衣都找了出来,一件,一件披在我的身上。可是即使这样我依然冷的打颤。萧萧用力的搓着双手,不停的向着手心哈气。直到她稍微暖和些,才将我的双手护在手心温柔的搓着。
“公主,有没有暖和些?”
我淡淡一笑,轻声道,“暖和!现在虽冷,却比囚车舒服的多。那时候的日子才是真真难熬的。”
萧萧有些悲伤,“若是那时公主应了景瑞王爷,许会过上舒心的日子,不必如此受苦。”
“各人各命,由不得人的。”我忍不住又咳了一阵。
萧萧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么热?公主,这样不是法子。还是找司徒大人来瞧瞧吧。大王只是说不准公主出宫,可并没有说不准公主瞧病啊。奴婢这就去找大人来。”
“不用!”我拉住萧萧的手臂,“阳奉阴违,在这深宫中本就是寻常事。齐王也许只是想给我些苦头尝尝,可是禁不住有心人巧借时机,一心想要置我与死地。”
“那奴婢就去找大王,大王总不会看着公主有事不管的。”
我放开萧萧的手臂,咳了一阵,愈发觉得无力发冷。有些摇晃的走到床前。萧萧忙上前扶着我躺在床上,帮我盖上厚厚的被子。
我拉着萧萧的手虚弱道,“不要去找齐王。花锦应该已经去了。如果我猜的不错,齐王现在并不在宫中。不然花锦不会一早出门,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一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萧萧,如果我真的不好了。等齐王来时,你一定要自请殉葬。”
萧萧蹲跪在我的床前,忍着哭,道,“公主放心,萧萧是不会离开公主的。只是萧萧怕黑,黄泉路上,公主一定要等着萧萧。”
“萧萧,我输了,不过我不后悔,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赌局。这些都和你无关,我是不会等你的。
萧萧,齐勉一旦获悉我的死讯,必将勃然大怒。到时他的怒火,会帮我除去一些我想除去的人。也会保住所有我在意的人。我至死也没有顺了他的意,他怎么会容我死后,身边还有亲朋相伴。
他会狠狠的报复我,便一定会让毕千,你,司徒腾空,还有那些跟随我的人好好活着。他会让我死的孤单,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土里。”
“公主……萧萧是真心陪着你的……”
“我知道,可是萧萧,我不愿你死,不愿毕千死,也不愿司徒腾空死。我想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好好活着。”
“公主……”
我淡淡笑过,伸手摸了摸萧萧的头顶,“萧萧,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将你带走。那人控制了花锦,在带走你,才好让我自生自灭。不管是谁来,你便跟着他走吧。日后若见到司徒,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告诉他,我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会明白的。”
我话音刚落,寝宫的宫门被人在外面猛的推开。一股寒风将床边白色幔帐吹得一阵翻腾。杨美人身边的婢女带着两个小太监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
那婢女看到我,只是不削的翻了个白眼,用衣袖掩着口鼻,说了句“晦气!”并命那两个小太监将萧萧强行拉了出去。萧萧伤心欲绝的哭声,在耳边久久不散。
我侧过头,愣愣的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嘴角衔着一丝淡淡的笑,徐徐的闭上双眼。寒冷刺骨,恍惚间,自己似乎起身离开了和硕宫。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那住了许久的驻地。
本以为,那个地方,会是我一生不愿想起的噩梦。却万万没有想到,不知不觉那个地方竟然已经镌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雪花飘舞,我又回到了冷逐月帐外的空地,独自屹立在雪中。眼前的大帐帐帘一挑,毕千还是穿着那件墨色长袍,孤寂落寞走了出来。
他依然如当初那般,停在哪里,静静的望着我。
我亦含笑,静静的望着他。
隔着雪,隔着那百余步,就那样彼此静静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