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回弄清
“我打算过两日就和谦哥儿回宣城。”陆辰儿手握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人起了身。
程常棣欲要伸手拉住陆辰儿,伸到一半,又打住了,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既然知道他在西苑,还这么急着要离开京师?”
“要不能怎么办。”陆辰儿晒笑,回头望向程常棣,“他是囚禁于西苑,我连他进西苑的缘由都不知道,如果父亲还在,或许还有法子,但如今,不说想见一面都不可能,纵见了,也没法让他出来,我留在这里不过徒费功夫罢了。”
程常棣听了这话,笑意从眼中漫延出来,好似很高兴一般,“原来对隐璄,辰儿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至少知道隐璄囚于西苑,辰儿会着急上心,看来是我多心了。”
陆辰儿没有接话,低垂下头,敛住了眼里的情绪起伏,转身就离去。
程常棣没有起身,只是目送着陆辰儿的背影远去,直至上了马车,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手紧紧扣住所坐石头的边沿,似用了很大的力气般,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就算他自私好了,他既不能够娶她,又不希望她嫁给旁人,如今这样就很好,她回宣城后,一辈子都留在陆家,不会嫁人,而他以表兄妹的身分,看顾她一辈子。
曾经,他以为,那个人不能是李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只是李璟囚于西苑后,这几年间,他从桐姐儿那里常得来她的消息,直到年初,接到李皓白订亲的消息。他整个人一下松了口气,这时,他才发现,别的人也不行。
晌午的阳光下,河畔的杨柳正没精打采地低垂了下来,阵阵南风吹来,摇曳不已。又坐了许久,程常棣才起身,今日出门,他也是坐马车过来的。
陆辰儿从曲江边上。一回北三街的陆府,就让婆子去请谦哥儿过来,她没有直接回漪兰堂。而是在花厅候着谦哥儿。
不过一盅茶的功夫,谦哥儿就过来,一进花厅,只瞧着谦哥儿一身素服,乌黑的头发绾了起来。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这两年,谦哥儿的个头,猛地窜了好几尺,高高瘦瘦的,五官精致。面容白晳,只是这会子两眼还带着几分惺忪,想来。是刚午睡起来。
“阿姐这是刚从外面回来,怎么不先回去睡个午觉?”
瞧谦哥儿这样,应该是让人从睡觉中唤醒的,陆辰儿带着几分谦意,“方才一急就忘记这是午睡时间。” 打发婆子去叫他时。她才想到这一层,不免瞪了紫陌一眼。她当时在旁边也不提醒她一句,到底是新人,不如云锦几个顶事。
“把你叫过来,的确是有事,我想见史大人一面,还请阿弟,等会派人去请史大人今儿来一趟府里。”
“可是有什么事?”谦哥儿坐了下来,疑问地望向陆辰儿,因陆辰儿昨儿说,过两天他们就离京,所以派岑先生去各家作辞,如今还没有回来。
“我想问一桩事。”陆辰儿并没有说明白,这只是她猜测,现在实在不好和谦哥儿说起来。
听她这么说,谦哥儿并没有多问,道了声好,“我马上派端佑过去吧,要不要把公孙大人也请过来?”
“不用了。”陆辰儿摇了下头,这世和上一世一样,延平王的案子审理,程常棣都参与其间,陆辰儿也是见了程常棣之后,才突然想到的,上一世,他能够把安定公府牵涉进去,这一世,也许能够把李璟也搅入进去。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案子,程常棣知道李璟囚禁于西苑,那么同在大理寺,作为程常棣顶头上司的史修,不可能不知道李璟禁于西苑这件事,所以她要问问。
但愿,这事和程常棣没有关系。
陆辰儿心里想着。
谦哥儿出去找端佑,陆辰儿便先回了漪兰堂。
史修过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已经落山,地面的余热还完全散去。
她是在花厅见史修的,没让谦哥儿在场,只让玉娆和玉英两姐妹守在外间,别的丫鬟都遣退了,屋子就剩下他们俩人时,史修不由惊讶地望向陆辰儿,看了眼守在外面的玉娆和玉英姐儿,脸上的惊讶很快收敛了起来,正襟危坐道:“姐儿这是想问四年前延平王的案子。”目光有神,透着几分锐利。
这回轮到陆辰儿讶异,望向史修,没有否认,“大人真是洞察秋毫,我还没开口,大人就什么都知道了。”又一次,陆辰儿不由得不在心中感慨,这些人还都成了精了。
“隐璄牵涉期中的事,原本知道的人就不多,这三四年,我连长沐都没有说,姐儿是从哪儿知道的,但我想应该不是程少卿告诉你的。”程少卿就是程常棣,他现在的官职是大理寺少卿。
“是白眉道长和我说的,一来京的时候,他就和我说了。”
“那怎么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姐儿提起?”史修挑眉望向陆辰儿,他记得,当初,岑先生托他打听李璟消息的时候,言辞恳切。
只听陆辰儿缓缓道:“我虽不通政务,但也知道进了那地方,是难再出来的,更不想给您和公孙大人添麻烦,又想着,知道他活着,心里好歹也安心了,所以我打算过两日就回宣城,那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已不想去知道了。”说到这,陆辰儿停了一下,方又接着道:“只是今日我见了程家表兄一面,才发现,他竟然也知道隐璄囚禁于西苑的事,遂想知道隐璄的事,与他程家表兄有没有关系。”
“当日太后薨世,延平王进京,隐璟是和延平王一起进京的,而且,隐璟本该早就离京的,却让程少卿举报,隐璄迟了三个月才离京,就这两桩事,如果不是龚尚书求过情,隐璄只怕会和延平王一起流放塞外。”
说着,史修脸上多了抹苦笑,抬头望着陆辰儿又道:“这件事上,当初我怕姐儿担心,遂没有告诉姐儿,就像姐儿所说,西苑进去了,就断难再出来,况且这件事又没有传开,我就私下隐瞒了下来,想来,过几年,姐儿断了消息,心淡了,就放开了,不想姐儿进一趟京,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李璟和延平王上京,应该是因为他和延平王关系好,那回他和她发生口角后,大约是去见了延平王,又遇上了些什么事,才会一起进京。
只是这事,果然还是和程常棣有关系,想起上一世的安定公府,陆辰儿还是不由从心底里打个寒颤,只怕李璟当初都没有想到,他在京中那三个月,待在程府,他该感谢程常棣的,但不想最后让程常棣给捅了出来,成了一条佐证。
除此之外,就不知道李璟和延平王起上京,有没有程常棣的手笔了。
犹记得,那回程常棣问起她,为什么是李璟时,着实是恼火了,她只想着他可能会记恨她,却不想,他竟然会记恨起李璟。
想来,这一次,程常棣所扮演的角色,与上一世在安定公府上无异,还是顺水推舟。
两世以来,头一回,陆辰儿对程常棣生出了厌恶的心思,又仿佛头一回,完全看清了一个人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陆辰儿对史修说道:“白眉道长和我说过,如果我想进西苑,他有法子送我进去……”
史修听了这话,几乎是骇然,打断了陆辰儿的话,“姐儿绝不能进去,姐儿想想,那地方差不多算是有进无出的,四面高墙,看守森严,不与外界接触,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本朝有几位亲王皇子关进去后,在里面都成了疯子。”
陆辰自是明白史修说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千真万确,也是千真万确担心她,遂忙道:“我只是想知道白眉道长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真有法子?”
史修听了犹不相信,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这么说,肯定是有把握,姐儿当知晓,本朝立国之始,推行道教,白云观又号称天下第一观,历代圣上继位,都会去白云观祭祀老子,白眉道长作为白云观的观主,在圣上面前还有几分面子。”
说完,望向陆辰儿慎之又慎地道:“我不清楚那道长为什么要让姐儿去西苑,只是西苑说白了就是一个华丽的牢狱,失去人身自由,还随时有性命之忧,会迁累家族,至于当日先生虽允准过姐儿和隐璄的婚事,但毕竟不曾成婚,当初延平王的案子既已定性为谋反案,隐璄牵涉其中,姐儿实在不该和他再有牵连,能有多远避多远,免得祸及已身。”
是呀,谋逆案自来让人避之不及。
陆辰儿微微垂下头,淡淡道:“我知道。”
只听史修语重深长地道:“听我一句话,这事,别再过问了,早些回宣城吧,待在宣城,有我和长沐慧明几人,至少能保姐儿一世安稳,我们方不负先生所托,南麓墓地,年年清明,有我们三人在,断不会让先生墓前冷清,无人祭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