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几场秋雨,陆辰儿回到宣城时,乡试三场考试已经完毕。
李夫人柳氏瞧着陆辰儿带回来的行礼箱笼,才想起,年初的时候,李皓白和她提起过,秋闱过后,他便转去京中的轩辕书院,福妈妈也说松林那边只留下空屋子了,只怕秋闱结果出来,他们就会去京中。
柳氏自问平日心胸不小,此时也免不了有些微辞:合着二儿子是替陆家养的。
李老爷却是极赞同李皓白去轩辕书院,说句目光短浅。
等待九月初三放榜的日子里,李皓白每日里都会出门,去城中各大书社逛逛。
期间,陆辰儿回了趟陆府,瞧见桐姐儿在绣嫁衣,陆辰儿吃了一惊,上一世,桐姐儿因订亲的未婚夫婿是个病夫,桐姐儿一直拖到二十二岁,那人还吊着一口气,最后不得已才嫁去了凉州,后来,也不知如何。
想到这,陆辰儿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桐姐儿,颜如舜华,肤如凝脂,身材颀长,已是亭亭玉立,才恍然过来,桐姐儿去年已经及笄了,正值二八芳华。
大约是因为陆辰儿一直盯着嫁衣出神,桐姐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爬上了红晕,忙地收了起来,“辰姐姐。”
陆辰儿嗯了一声,回过神来,笑了笑,问道:“今天没有跟着尚师傅上课?”
“尚师傅前不久已经辞了馆,说是能教我的都已经教给我了,剩下的推陈出新只能靠我自己去琢磨,她老人家已经回乡下去了。”
听了桐姐儿这话,陆辰儿望着桐姐儿的目光都开始放光了,上一世,桐姐儿在刺绣方面的天分,是去京中后程陈氏请了锦绣阁中的绣娘教导桐姐儿才发觉的。不想这一世。因为尚师傅的缘故,桐姐儿提前三年学会锦绣阁的手艺。
“我原还想着这次回来向她老人家讨教一二,如今看来,竟不用问她老人家,我直接向你讨教就可以了。”
“姐姐不用这样打趣我,我学得不过是师傅的一些皮毛,那敢当得起姐姐的讨教。”
“你若学的只是皮毛,那我就还没起步。”在一方面,陆辰儿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兴趣更加谈不上。这一世,还能坐下来绣几针,说到底不过是打发时间。不像上一世,她每日里只沉湎于一些话本小说打发时间。
桐姐儿轻轻笑了笑,把屋子里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一脸紧张兮兮的,眼中也带着不安。“这事我一直闷在心里,谁都不敢说,辰姐姐,前不久凉州那边派人过来提亲了,我母亲已派人去了凉州……温公子小时候我见过……他身体不是很好。”
后面的话说得都有些结结巴巴。
陆辰儿听了这话,才突然想起。上一世,凉州第一次来人提亲,正是这个时候。后来这边派人去凉州,才发现温家公子是个病夫,已病入膏肓,因而才一直拖着婚期。
难怪她刚进来时,桐姐儿在绣嫁衣。
怎么样解除这门婚事才好。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个想法,陆辰儿不由吓了一跳。
可依照程陈氏的性子只怕很难。一想起程陈氏,陆辰儿又觉得兴致乏乏,上一世,程陈氏应了这门闲事,后来是因为程常棣的阻拦,才一直拖着,“等去凉州的人回来后,你私下问清楚那边情况,然后写信去松林书院,把消息告诉你大哥。”
如果这一世,程常棣能在程陈氏答应那边的提亲之前,及时劝住程陈氏,或许还能够解除这门婚事,毕竟当年定亲时,是程家老爷和温家老爷两年酒醉后的口头之约,连正式的文书都没有。
桐姐儿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脸上的红晕依然清晰地存在着,一脸的忐忑,“这样行吗,只怕到时候我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陆辰儿沉吟了一下,“这样,等去那边的人回来后,你去找平婶,我等会儿会嘱咐平婶,让她留意一下这事,及时把消息传给你。”
桐姐儿点了点头,两手捂着红红的脸颊,“其实,我事我不该过问的,一切都有娘亲和大哥,只是我无意间听到了,娘亲又叮嘱着我做了……嫁衣,我才担心起来,这些年也不知道温公子的病怎么样了?”
究竟是什么病,陆辰儿也不清楚,当初,只知道程常棣后来派去人的人,打听回来的消息一直是缠绵病榻,不见起色。
“你不用太担心,若是他身体好了起来,自然都好,若是他还一直病着,你母亲和你大哥也舍不得你过去。”
程陈氏是无所谓,真正关心桐姐儿的,还是程常棣。
酮姐儿略低着头,嗯了一声,声音如同蚊子一般小。
陆辰儿想了想,觉得要不要和程常棣先说一声,若真等去那边的人回来后,程常棣如今在书院那边,只怕再赶回来,一切又都晚了。
想到这,陆辰儿觉得不能等那边人回来后,再给程常棣去信,于是琢磨着让程常林先写一封过去,托词便是他私下里询问了凉州来提亲的随从,说他们家的公子,病得十分严重,要娶了桐姐儿过去冲喜。
程常林虽然不学无术,但对于桐姐儿还是很关心的。
当年,他曾经说要解除这门婚约,温家若不同意,他就直接打上门去,程陈氏听了他的话,都差点被气死了,直骂他孽障。
陆辰儿望向桐姐儿问道,“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陆辰儿突然问起程常林,桐姐儿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回道:“二哥在族学里,一般半个月才着一次家,有时候几个月不着家也有的。”
“最近他若是回来,你让他到李府去一趟,我有点事要和他说。”
“姐姐找二哥有事?”桐姐儿更疑惑,“若姐姐有紧要事,不如直接派人去族学找他,我听诚哥儿说起,他原本在学里上学就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不务正业,每回考试,在学里都是倒数第几名,母亲特别头痛。”
听了桐姐儿这话,陆辰儿想想也是。
上一世,程常林一直是童生,后来,索性连学也不上了,干起了经商的勾当,差点让程常棣把他给赶出了家门。
从陆府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前不久,柳氏在普渡寺许我愿,因而最近一直在吃斋,当然也不用陆辰儿他们陪着在梅傲堂用晚膳。
回到揽风阁,陆辰儿一进屋,瞧见李皓白在屋子里,却有些意外,“你来了。”
自陆辰儿从松林回宣城,除了第一晚在梅傲堂两人见了一面,一直回了揽风阁,后面,陆辰儿整日不出门,李皓白每日早出晚归去书社,回来后又没进正房,只宿在内书房那边,因而,俩人就没再碰过面了。
只听李皓白淡淡道:“我过来坐坐。”
陆辰儿就着灯光望过去,一身玄色的直裰,盘坐在外间的美人榻上,手撑着额着,微微低垂着头,看不出情绪,不仔细看,还以为睡着了,只是眼睑下的青影却有些明显,明显得离得五步远的距离都能看得特别清楚,脸色白晳,似敷上了一层粉,眉头蹙成一团,融于其中沉郁,似怎么都无法吹散。
人身上那种温润平和的气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陆辰儿停顿了一下,轻轻哦了一声,去了净室,云锦跟了进去,屋子里的罗绮也忙地跟了过去。
“二爷来了有多久了?”一进净室,陆辰儿便问了起来。
云锦是和红袖是跟着陆辰儿出了门,罗绮留在了屋子里。
只听罗绮忙回道:“下午酉正的时候,二爷就过来,奴婢原是要派人去陆府请姑娘的,只是二爷说不用,他只坐坐就好,因而,奴婢就一直在旁边守着,没法给姑娘送信。”
“晚饭也没用?”陆辰儿皱了下眉头问道。
“没有,奴婢问要不要传话,二爷说不饿,辛妈妈进来问过一回,也不顶用,最后只好作罢。”
陆辰儿听了这话,望向罗绮道:“去传饭吧,等会儿一起吃。”
罗绮应了一声,忙地出去。
红袖给陆辰儿打了盆热水,云锦服侍着陆辰儿洗了把脸,只听陆辰儿道:“打盆冷水吧,用冷水给我敷一下脸,容易使人清醒。”伸手揉着太阳穴,一时觉得脑袋发胀,难受得厉害。
云锦见了,只得对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马上重新打了冷水。
又去了里间,换了身家常衣裳,才走到软榻边,“二爷,我让人在稍间摆上了晚饭,一起用饭吧。”
李皓白抬起头来,望了陆辰儿一眼,半晌,才淡淡道:“我不饿,你先去吃,不用管我。”
“不管饿不饿,多少吃一点,我瞧着二爷瘦了许多,二爷该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才好。”陆辰儿说到这儿时,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母亲,这些天都天天挂念着二爷的身体,若是知晓二爷不吃饭,只怕又少不得一番说。”
李皓白先时脸色还好一些,到了后面,脸色一下子便黑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好,我吃。”
似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的,陆辰儿听了声音吓了一跳。
怔愣了一下,难不成自己又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