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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因为昨晚被人来疯的亲闺女闹得没睡好,还是被一系列的琐事导致贺至想起了从前。凌晨两三点钟,刚刚被他哄睡着的坑爹的亲闺女好不容易睡得正香,贺至却一点儿也没有想睡的念头了,本来打算打开窗户抽根烟,转念一想到床上那个坑爹货可能又作天作地,于是三更不也不睡觉的贺至打开家门出去跑步。
北平的冬天冷冽得让人恨不得窝在被窝里不起来,失眠的贺至穿着单薄的白衬衣绕着操场跑了一身热汗。
他不在部队的时候就喜欢穿着权宴以前给他买的衬衫西裤,一副文化人打扮的他出门即使被战友看见也不敢轻易上前认人。
他换了一身皮之后,整个人好像也变了。穿上迷彩服的时候,他是不近人情尖酸刻薄的黑面神杀手,换上衬衫,他又变成了从前东部大学那个被医学院院长家暴的温文尔雅的冷面行政校长贺至。
以前他不喜欢这身古板拘束的装扮,渴望脱下西装换上戎装奔赴沙场。不喜欢粗人的权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耳提面命,威胁他再穿那些松松垮垮没有型的迷彩服就让他滚去书房睡。他才没那么傻,放着温香软玉的大美人不睡去睡书房冷板凳,即便穿上之后浑身不舒服,恨不得撕成布条,他还是每天都规规矩矩的扣上文明扣之后再去上班。几年下来,再不习惯都养成了习惯。
迄今为止,权宴给他带来的美满生活让他受虐似的爱上了这种习惯。即使现在他重新回到部队,再次征战沙场,换上了从前不敢想的军装,可是他也回不到当初激情澎湃的状态了。
五点半准时吹响起床号角,贺至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衬衫拖着脚步回家。
忙活大半天被罚去炊事班帮厨的新兵蛋子匆匆忙忙回宿舍集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不远处那个清癯有点像文化人的背影怎么有点像他们团新调来的教官呢?
贺至回到家中,重新洗了一遍凉水澡,给他那颗被灼痛的心降温。高强度的训练的确有治失眠的作用,贺至把呈大字形霸占着他床的坑爹的肉蛋儿往边上一挪,侧躺着护着她浅眠。
睡了一个小回笼觉,不到八点钟,饿肚子但是没人理的小丫头又开始作妖。贺至一嗓子被她嚎醒,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懵懵地扭头看他那个嚎得惊天动地的坑爹货闺女。
刚开始他还以为坑爹货是尿布湿了不舒服,从旁边椅子上小公举专用的换洗篮里拿了新尿布给她换上,但是人来疯的小丫头依旧不依不饶,贺至飞快地进洗手间解决了刷牙洗漱这一环节,然后抱着小丫头下楼找他妈。
贺权倾:?(?╯?╰??)要吃饭饭~大坏蛋!
贺至搞不懂,抱着声音震天的炸药包下楼找人。
客厅好像有客人来,因为贺至听见他妈那许久不见在西北被人捧惯了的娇笑声。但是,比不过他怀里这个小公举的怒号。
他妈果然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孩子作啥妖,麻溜的跑到厨房拿了一个奶瓶子出来,“乖孙女,是不是饿啦?来,奶奶给你喂饭饭。”
贺至见炸药包真的不人来疯了,就撒手让抢着抱她的贺妈妈带走,想着自己去厨房做一点啥好吃的填饱肚子,要不是看着亲闺女也吃饭,他指不定还想不起来吃饭这一茬儿。
很久以前他没遇见权宴的时候也是不吃早饭的,自打搬去跟他媳妇儿一起住之后,早上一到点儿肚子饿的权宴就踹他起床去厨房给她做牛做马。他起先是不吃的,但是权宴不答应,俩人较了好半天的劲,小半年才养成吃早饭的习惯。
趁着他去厨房给自己倒腾东西下面条,贺妈妈把抱着奶瓶子不撒手的贺权倾抱到太太帮里炫耀,话里话外还透露着一丝的敲打,“我这小孙女啊,娇气,全家都得哄着,养的白白嫩嫩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北平的太太帮里光鲜靓丽的大官夫人大有人在,比西北那帮人不知道好了多少,但也多多少少都有些年纪。冷不丁的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是个样貌艳丽的,就不得不细想一下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甭管这茶话会到底是什么场子,以贺父如今的位置,这帮人到了哪儿都是要捧着这位贺太太的,她亲口承认的孙女哪有不使劲夸赞的道理。
“贺家大姐说的是!哎呦我们这位小姑娘长得可稀罕人呢,珠玉圆润的,长大了保准是个美人胚子。”
“圆乎乎的,手上还有肉窝,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真的哩,老古人都说手背上有肉窝的人有福的不得了,而今虽然改革开放了,可大家生活都还不怎么宽裕,就我们家那小子六个月大的时候还瘦瘦的没有一点肉,小姑娘生来是有福的,这样福气的小孩子多年都见不到一个了。贺家大姐一看就是一位多福人,要不然也不能把我们小丫头养的这么可爱呀!”
瞧这体面话说的,一般人就算再怎么不聪明,也听得出来这人说的话既夸赞了权倾又从侧面褒赞了真正的女主角贺妈妈。
“要是我们家小月有幸能嫁过来啊,我这辈子就把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了!”呜呜喳喳的女人堆里,年轻女人旁边坐着一个烫着时下流行的小卷的中年女人,她拉着贺妈妈的手,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自己亲闺女,然后又看向厨房。
年轻女人娇羞地低下了头颅,露出一节通红的脖子。
“你们家小月是个好孩子。”贺妈妈其实并不看好眼前这个叫小月的女孩子,单说她这身材,是比她前三儿媳妇壮实,样貌虽然没有那位天仙儿似的人出尘,但是小何明艳喜气,用来冲喜照顾他们家大孙女也是够看的了。
贺至早就说过了,贺权倾跟她妈权宴一样矫情娇气,熟悉人凑一堆抱她还行,陌生人的气息杂乱了,她就开始皱鼻子各种别扭,而且要酝酿足足的情绪开始作天作地。
“大姐,你看我们家小月,不是我自夸,我闺女的模样在我们这片儿也是数一数二的。”嗯,满族姑奶奶的确画风彪悍,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后代,体格子够壮实。“还在百货市场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平时收拾家务不在话下,当然了,如果她要是嫁过来您要觉得她在外面工作照顾不好家庭,还有我们可爱的小朋友,我让她把工作辞了!”
“我们家小月自来就是个有爱心的,小丫头那么可爱,她将来就算跟你家儿子有了孩子也一定不会亏待……”
贺至飞速的解决完一碗面,走过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对话,看他妈犹犹豫豫最后又开始松动,小丫头被众人传着抱来抱去不舒服的扭着小小的身躯,终于惊天动地的爆发之后,太太帮惊惧的眼神,贺至轻轻地笑了。
不知道贺至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贺妈妈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悚和心虚,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娇气包炸弹要抱走,也不知道她是着了什么魔,竟然直接脱口而出:“小丫头太娇气,贺至你不要管她让她哭够了就好了。”
贺至脸色沉沉,眼神阴鸷的看了她一眼。
莫名的一股火气蹿上心头,贺妈妈也不顾在场的还有许多看热闹的女人,“你还要犟到什么时候!她人都死了你还要守着一个孩子过一辈子是怎么回事?!”
贺至背对着她和众人,低头亲吻了一下哭得不能自已的小丫头滑嫩嫩的面颊,“……你知道权宴立的遗嘱里是怎么说的吗?”
贺妈妈愣住。
“她说,你们肯定不愿意再接受她的女儿,所以她决定她走之后把孩子送到福利院。”贺至残忍地扯了扯嘴角,心脏像是撕裂般的疼痛。他媳妇儿果然神算,他果然看得不像她那么透彻,他还以为他妈会好好对待孙女,哪儿想到她说出那样的话,做出这种事情。
在场的太太们面面相觑,自觉下面的话不是他们应该听下去的,于是纷纷不告而别。
“我今天才明白她说的意思,原来,”贺至凄凉地笑着,嘴角是止不住的苦涩,“我为了这个家做出的一切牺牲,换来的还是你们对我女儿的嫌弃。我媳妇儿说的果然没错,与其让孩子在这个家里等着后妈、后爸的出现,不如我现在就把她送到福利院。”起码那里,大家都是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有新的孩子出现让权倾遭受冷落。
不知道作何表示的贺妈妈呆呆的站着,贺至抱着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是一片人走茶凉的景象。
她后悔了。她忘记了当初是谁把她儿子从那个黄土漫天的破地方把儿子拽出去,她忘了在他们西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有一大帮亲信要养活的时候是谁拿出家产供养,她忘了儿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心底里的那块逆鳞碰不得。
小家伙每天眷恋的缠着她,离不开她的身边,不过是因为她是她第一个接触的女性长辈,她的亲生母亲为了他们家的前途已经去世了,她是小丫头唯一能够依靠的女性长辈。没有她在身边,她将来长大谁当她的指路人,万一她早恋被老师找家长谁来让她明白道理?将来要结婚了,她婆婆欺负她没有娘家随便拿捏怎么办?有人欺负她没爸没妈,没有人愿意让她去上学又或者被卖到山沟沟里怎么办?!
小姑娘还没出生她就开始守在她身边,长到六个月一直都是她亲手喂养,她以前既然能够为了发烧的小丫头不眠不休照顾一天一夜,现在又怎么能忍心把看着她一天一天变化的小姑娘被送进孤儿院?
小姑娘有爸爸,有奶奶,有爷爷——怎么会是孤儿呢?
她痛声大哭,想要把权倾那个软软的小家伙找回来,可是贺至人早就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