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婈身为天君之女,曾跟许多高人学过本领,可唯一正经拜过的师傅,只有一位。
便是退隐三界、避世北冥的鹏鲲老祖。
天婈从前闯祸,许多被祸害到的仙家不与她计较,大多不是看在她父君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她这位师傅的面子上。她这位师傅是出了名的护短,也是出了名的无人敢惹。
四海八荒,无人打架打得过他,亦无人厚颜厚得过他。
可拜他为师,天婈起初却是不大情愿的。
因听这名号,便知年纪一大把了,年纪一大把的大都迂腐、刻板,教出来的徒弟也都迂腐、刻板。她正是如花似玉、爱玩爱闹的年纪,可不想变成那样束手束脚的无趣之人。
再者她彼时很没见识,从未听说过什么鹏鲲老祖,以为东华、太上老君、南极仙翁等就很厉害了。她不懂为何母后要舍近求远,万里迢迢将她送到北冥那草木不生之地去。
虽不情愿,却也未反抗过。因只要她母后决定了的事,她从无反抗成功过的例子。
路途遥远,还是省些力气比较好。
送她去北冥的是东华,据说东华与鹏鲲老祖曾一起喝过几回茶,下过几回棋,略有些交情。她在东华的臂弯里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已身在北冥上空。放眼望去全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幽黑且深,海天交际处,银光璀璨,天上的星星像是浮在水面上,并随风荡漾。
远处,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手执绸扇的银发青年踏着星光而来,那踏步动作慢且缓,可前进速度却是飞快,一眨眼,已到了眼前。来人霞姿月韵,眉目如画,一头银发倾泻如漫天飞雪。
东华按了按她的肩头,蔼声道:“天婈,叫师傅。”
天婈呆了。
路上东华曾简单地跟她介绍过她那未来师傅,她唯一记得的便是他的老,因据东华那般形容,这世上没谁比他更老了。谁也不晓得他今年多大,连他自己也不大记得了,只知道他出生时二仪未分,日月未具,混沌玄黄,盘古还未寻着斧子开天辟地。
比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老。
可站在她眼前的这位,年轻俊美、细皮嫩肉,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啊。
看在他超高颜值的份上,天婈屈膝,拜了三拜。
鹏鲲老祖接过她的拜师酒,浅酌一口,伸出白瓷般的手,递给她一只玉鲲,淡淡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北冥中人。谁若敢欺负你,你大可放心大胆地欺负回去。”
东华呛了一口茶,以袖遮面猛咳了一阵才缓过来。
天婈呆了一阵,立马认可了这位护短的师傅。
东华本来还担心这孩子独在异乡,免不得心生孤寂,怕她不适应,打算陪她住几日,等她适应了再返回天宫。哪知他一杯茶才刚见底,天婈已歪在鹏鲲老祖的怀里撒娇了。
北冥之大,无法形容,鹏鲲老祖收徒挑的很,几十万年来,总共不过收了七个弟子,天婈乃唯一的女弟子。
偌大的北冥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便只有鱼,各种各样的鱼,彩色的、透明的、俊俏的、丑陋的。
最大、最威武的一条是鹏鲲老祖的坐骑,鲲。小名扶摇。
鲲之雄伟,有诗形容: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扶摇虽大,天婈却一点也不害怕,它对天婈也亲切,常常背着她飞到空中去戏耍。不过天婈那些师兄就没这福分了,即便碰一碰,也惹得扶摇发好大脾气,非得溅得他们一身水才肯罢休。
因着天婈年纪小,又是女娃,师兄们处处照拂她,尤其是大师兄,因年长她许多,几乎将她当作女儿来宠。天婈被天君接回天宫时,他还背着人偷偷抹了两把泪花。
从铃凰鞭下救了天婈的路人甲,正是她这位如父般慈爱的大师兄,颜回。
颜回看到天婈额上的若木花,想起他那位小师妹,忍不住凝神探究她的灵魂,这一探究,发现了加在灵魂上的迷迭术。待他费力解开那迷迭术,看到小师妹那千疮百孔的元神,不禁心惊肉跳。
颜回将奄奄一息的天婈用真气护着,带回了北冥。一路上,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若不是他恰好路过,又恰好起了多管闲事之心,天婈这原本就残破的元神,被那孔雀女抡上一鞭,怕是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海底深处,一群鱼儿绕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光圈游动,光圈里面躺了个面色红润的女子,女子蜷着身子,周身被温柔的光芒包裹着,像是被拥在襁褓里的婴儿。
一个银发青年浮在半空中,看着光圈里的女子,薄唇紧抿,眉眼冷冽,眼底深处怒海翻滚。
颜回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上回见到师傅如此模样,还是五万年前。那会三师弟无意间得罪了姬山水母,被她绑了去且施了重刑,待他跟几个师弟将他抢回来时,已丢了半条性命。恰逢师傅闭关出来,见了血迹斑斑的三弟子,一怒之下,踩着扶摇,瞬间夷平了姬山。
师傅向来护短,这回小师妹吃了这许多亏,他这做师兄的都心疼不已,何况最疼爱她的师傅。
不过小师妹此番与三师弟那次情况不同,他想了想,还是委婉地提醒道:“师傅,您数年前便推算出小师妹有此一劫,如今这劫应是安然度过了罢?”
银发青年听了此言,眼底的怒海果然渐渐平复了下来,良久,对颜回道:“你去趟天庭,将她的肉身取来,不要让人发现。”又递给他一片洁白的羽毛,“将这个配在身上,那小子设在无尘洞口的结界便对你无用了。”
颜回走后,银发青年伸出两根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面镜子,又取了天婈一根头发,捻指放入镜中,镜面上便浮现出她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
待那镜面呈现一片蓝海后,银发青年幽幽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那小子竟在她身上下了血契,生死劫已解,难的是这情劫”再掐指一算,目光怜悯:“一成一毁,周而复始,天庭这一难,怕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