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幽深而久远的梦,梦里梅香浮动,酒香四溢,两只梅花鹿绕着一个总角女孩欢快地跳跃,远远走来一个白衣少年,笑着唤她:“婈儿,过来。”
她拎着裙角欢快地跑过去,眼看快到跟前了,白衣青年却忽然消失了踪影,她慌乱地伸出手,只触到一片虚无。
“苏夜黎”
这是纪长安今日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有些茫然,苏夜黎是谁?不容他多想,女子眼角流下一颗泪珠,顺着脸颊,划过一道水迹,最后沉入被褥中。
他立刻冲到门外叫道:“御医,快传御医。”
这几日,宫内谣言四处,都在传未来太子妃与玉家小姐之事。
说未来太子妃不知如何得知了太子跟玉小姐的过往,假意邀她品茶,却借着一言不合,将玉小姐推下楼,差点没了气息。可怜那玉小姐不仅破了相,还摔坏了脑袋,醒来后一句话不说,成天只默默坐着,除了看天,还是看天。
这些谣言天婈自然是听不到的,不过她醒来后,曾无意间听到一个小宫女说,那未来太子妃被皇后关入了地牢,已关了五天五夜。
对此,她倒不担心,久瑶好歹一神女,如何肯乖乖就范,那地牢中多半是她做的傀儡,真身早不知跑哪儿逍遥去了。
实际上,也分不出神来担心,她日难安,夜难眠,一颗心像被人掏空后,塞满了尖锐的石子进去,又沉又重又痛。
天婈从未如此伤心且伤情过。
从前总听人念“落花寂寂黄昏雨,深院无人独倚门”,还听人念“纤纤新月挂黄昏,人在幽闺欲断魂”。
彼时她不懂,总觉得那都是文人腐客为赋新词强说来着,黄昏冤枉,白担了个哀愁的虚名。
如今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却是怕黄昏忽地又怕黄昏。
那日头渐渐西斜,极冷,且极静。灭顶的绝望感扑面而来,恨不得,死了才好。
这个念头,将她吓了一大跳。
她决定出宫走走,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变成深闺怨妇了。
皇城外有座青山,专供皇家狩猎所用,平日无人,只少数守卫驻扎着。
天婈得了皇帝的手谕,大早出发,赶在太阳升起前到了山脚下。她让仆从留在山下,独自一人往山上爬,一口气登上山顶,刚好看到日出。
光艳夺目的圆盘缓缓高升,四周白云尽染霞光,东曦之下,一切都变得渺小,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天婈默默闭上眼睛,感受那万丈光芒带来的温暖,心胸,一点点打开,一点点明亮。
那阳光还未照到心底,耳边忽闻一声怪异的尖叫,胸口骤然一痛,天婈蓦地睁开眼,一把尖刀正刺入她胸口,却偏离了几分,堪堪擦过了心脏。
刺杀她的约莫是一个新手,天婈瞧着他那双手抖得厉害,若不是这样抖,她或许已经没命了。最近,好像很多人想要她的命,刺客一波接一波,都不容她喘口气。
既然想死,便成全了你!
天婈嘴角上扬,目光中露出一丝狠戾,正欲反击,那人却忽然掉了头颅,与那头颅一同落地的,还有一柄银光长剑。回头一看,原是纪长安。他臂弯里搭了条披风,想必是担心山风寒冷,特意来寻她的。
纪长安一手搂住她,一手按在她不住流血的胸口,面色骇然:“璃月,你撑住,我带你回宫找御医。”
天婈不及答话,空中响起一串冷笑,那笑声明明清脆如铃铛,却令人毛骨悚然。接着一根长鞭袭来,那长鞭仿佛长了眼睛,三两下扫开纪长安,鞭头卷起天婈就往空中飞去。
“璃月!”山风刮得脸生疼,天婈在半空中朝后望去,看到纪长安呆立在悬崖边上,绝望地望着天空,手中的披风落了一地。
这是她在人间,最后一次见到纪长安。
长鞭将天婈卷到一个林子里,林子里立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彩衣女子。
那女子手腕转动,倏的收回鞭子,天婈立刻扑倒地上,鲜血汩汩从胸口流出,浸透衣衫。
她费力抬头,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心中恍然,原上次自己并未眼花,这女子果然对她抱有恨意,却不知,为的是哪般。
魔族四大护法她认识三个,唯独不曾与孔雀女打过交道,从何结怨?
她有些想不通。
铃凰走到她面前,眼神冰冷,道:“你早就该死了,不该活着。”
天婈轻笑一声,牵扯了胸口的伤口,疼痛蔓延到全身,血,也快要流光了吧。
已不能用命运多舛来形容了,而是命运很多舛!
铃凰又道:“你死了,大公主少了一个死对头,便没人能挡她的路了。王上,他也不会为了你……”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那是某种禁忌,不愿提起,天婈瞧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嫉妒,那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敌意,莫非这孔雀女拿她当了情敌?
呵呵,又是一个没拎清的可怜人。
遂淡淡道:“我是挡了你家大公主的路,还是挡了你的路?”
铃凰被言中心事,脸颊微红,不再多言,抡着长鞭就往天婈身上招呼。天婈闭上眼睛,只希望铃凰这一鞭子抡得准一点,最好能一鞭毙命,切莫再像刚刚那个小妖一般,害她白受这许多皮肉之苦。
长鞭高高扬起,却没能落到天婈身上,而是落到了一个路人甲身上。
那路人甲左肩挨了一鞭,却没事人一样,又将右肩送过去:“舒服,这边再来一下!”
铃凰脸色白了白,三界内能接住她一鞭而毫发无伤的,不是魔族的顶尖高手,就是仙族的顶尖高手。总之,是她打不过的高手。
罢,她想了想,遁形而逃。
“这只小孔雀,实不如她奶奶可爱。”路人甲嘟囔着,朝扑在地上的那姑娘走去,流了这么多血,不懂个还有气。
待将那身子翻过来,看到额间的若木花,路人甲一愣,再凝神一看,眼中甚是震惊:“婈丫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这身子又是借的谁的?”
天婈不知一下子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只晓得自己暂时死不了了,遂闭上眼睛,安心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