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百官陆续离宫。周裕脸色阴沉,跟在一个内侍后面疾步往冷宫走。
今晨天未亮,他安插在宫里的人就传来周雪在冷宫里小产的消息,惊骇之后,他深觉事有蹊跷,他想了一上午,最后决定先去冷宫见一见周雪,弄清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按理说,周裕身为朝臣是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的,但他是内戚,且手握兵马大权,稍加打点隐蔽行事便可。
院子里荒草丛生,萧瑟清冷,空中灿烂的骄阳也驱不走这里的阴冷枯寂。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那内侍推开门,一阵难闻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周裕皱眉,给了赏银后示意他去外面守着。
一进屋,周裕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刺鼻的药味中夹着一丝血腥气,他关好门走到床边,看见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蓬头垢面,双目紧闭,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走近后那股血腥味又浓烈了几分。
他心痛不已,那样美丽高贵的妹妹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深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雪儿……”他蹲在床边,握住妹妹伸在被子外面的手,掌心传来一阵冰冷,他不由使劲握住,“雪儿,你醒醒,哥来了,你醒醒。”
迷迷糊糊间,周雪听到有人在温柔的唤她,那声音饱含怜惜,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中那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后,她嘴唇抖了几下,落下眼泪,嗓音嘶哑的说,“大哥,真的是你吗?”她不会是做梦吧?
周裕起身在床沿坐下,柔声说,“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日李太医还说你胎像稳固,怎么忽然就……”
“大哥!”提及此,周雪的眼泪更凶了,“是李佑杀了我的孩子……”
周裕一怔,“皇上?”随即笃定道,“不可能,这样做对他没有好处。”
他们周家手握重兵,常年驻守北疆,屡次击溃兴兵来犯的北漠国大军,对天朔国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他们把嫡长女嫁给李佑便是宣告了周家的立场。
李佑深知其中利害,又岂会在此时做出让周家心寒的事?
周雪猜到他心中所想,冷笑起来,虚弱的说,“看起来对他没有好处,但往深处想,自古以来,外戚坐大威胁到皇权的不在少数,他对周家已经起了戒心,我若生下皇子,他就再没有理由拒绝封我为皇后,到时我们周家的外孙便成了他的嫡长子,是要立为太子的,父兄麾下二十万大军……”说到此处,她喘了几口气,目光如雪,声音又弱了几分,“到得那时,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将落入我周家之手……”
从醒来后,周雪就不停的在想,李佑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打掉自己的孩子?是怀疑孩子的血统?还是防着周家会因她产下皇子而权势滔天,所以要趁现在扼杀这个孩子,防患于未然?
周裕放开妹妹的手,起身在屋内踱步,思绪翻涌,李佑的皇位是从前太子李瑾手里夺来的,从当年那场宫变,到李佑登基,周家从头至尾参与其中,可以说见证了李佑的夺位之路,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当年帮着李佑筹谋弑兄夺位的那些人,有人暴毙而亡,有人在告老还乡的途中遇刺身亡,到如今,为数不多的几人只剩周家了。鸟尽弓藏,他和父亲也曾怀疑过是李佑下的手,想方设法把周雪嫁入宫中伴在李佑枕畔,这几年倒也太平,渐渐打消了疑心,此次周雪有孕,更如吃了定心丸,但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这一切都是李佑所设计的,那他的心机也太深了,为这样的人效忠,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空气中那股血腥味越来越重,周裕踱到床边,见她惨白的脸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心里一惊,忙坐到她身边,担忧道,“雪儿,你怎么了?”
“大哥……”她好冷,冷得牙齿打颤,她感觉身体破了个大洞,有温暖的热流连绵不绝的从身下淌出来,她用尽力气睁着眼,气息孱弱的说,“昨夜是燕美人和石刚逼我喝了药,若没有李佑的命令,他们,怎么敢?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是要把责任推到燕美人身上,他不会想到我能找人把消息带出宫去……大哥,你和父亲该做打算了……”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气若游丝,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雪儿!”察觉不对,周裕倾身拍拍她的脸,触手是一片已冷却的汗水,瞳孔一缩,他一把扯开被褥,却被那触目的景象惊得豁然起身。
刺眼的红,浸透了半边床褥,她的下衫完全被血染成红色,雪白的双足,映衬着暗红的血,触目惊心。
天,是血崩……
他缓慢而微抖着手探到她的鼻子下方。
气息已绝。
他惶然倒退几步,满眼不可置信。
前一刻还说着话的妹妹,此刻已是一具慢慢变冷的尸体。
心痛如绞。
周雪无声无息的仰躺着,双眼大张,死不瞑目。
在床前站了许久后,他步履僵硬的上前,为她盖好被子,阖上双眼,然后转身离开。
外面守门的内侍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
他驻足,又给了那内侍一锭金子,“你今日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来过这里。”
“是,是,奴才明白。”
回到将军府,周裕招来两名心腹,关在书房里交谈了很久。
最后,周裕捏碎了青瓷茶杯,冷戾道,“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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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月山庄已是夜幕时分,九曲回廊上亮起灯笼,宛如夜空中闪亮连绵的星子。
揽月楼里琴声婉转,清风送来淡淡的酒香。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在风中飘飘荡荡,粉白的花瓣簌簌而落,被风吹得婆娑起舞,打着旋儿落下来。
海棠树下,白衣公子斜倚在矮榻上,闭着眼,墨黑的长发垂散着流泻而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白玉杯,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竟丝毫不逊那羊脂白玉一分,杯底残留着一弯透明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