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雪压松枝,落地时发出簌簌的轻响,衬的室内愈发宁静。

  封梵应该从天不亮时就在街上寻找,身上还有些积雪,站在门口等肩头的霜雪融化:“所以,你就躲在这里吗?”

  钱亦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不是你刚说的,我这叫隐居。”

  这种环境闭塞的小地方,外面闹翻了天的消息都不一定能传过来,邻居们都是凡人,不会法术,连修士的概念都很陌生,最适合休养生息。

  仿佛住上一阵,连他们都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隐居就是好听一些躲藏,让人看上去没那么悲惨而已。”封梵抖掉身上的水珠坐下,“你又不是真正的隐士,在这里只是为了保证安全,要那么好听的说辞有意义吗。”

  钱亦尘:“……”

  如果没有青丘,他应该第一时间与贺兰玖游山玩水,把那些没来得及体验的时光补偿回来吧。只是没想到领教主角的嘴炮能力的会是他,所以恍惚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还要我怎么做呢?”良久,他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回去,“打不赢青丘的!离开这里我还能怎么做?再去送死,然后把贺兰玖搭进去?世上没有多余的塑人泥了,失败的下场我们承担不起,不管封印她还是消灭她,那都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

  青丘的力量来源是整个天地,把她放出来就已经是最大的错误了,他不是不想弥补,而是不能。

  光是把自己搭进去也就算了,但时至今日,钱亦尘已经明白,在他出事后贺兰玖会做出何种选择。与其买一赠一的赔命,还不如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装作对外界的风浪一无所知。

  “也有你要做的事情。”封梵笃定地打断他,声音低沉,“现在妹妹的魂魄已经找了回来,但我始终没有时间回去看她……如果你从前的承诺有效,就来帮我吧。”

  钱亦尘露出怀念神色,想起自己最初的只是为了让他过上想要的生活。可现在,没有放弃的还是封梵,而自己已经有了其他更想做的事情……哪怕一无所有也要前进,还是留在这里守住自我安慰式的幸福?

  决心有一瞬间动摇。

  这大概就是主角和路人之间的区别。

  “吱呀——”

  门板被推开,寒风狂涌。

  贺兰玖去而复返,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立在门口,轻松的笑容慢慢收敛:“我怎么不记得,今天有客上门?”

  “打扰了。”封梵没有起身,平静地坐在原处。

  “既然知道打扰那就赶紧走吧,这里小门小户,接待不了你这种贵客。”贺兰玖手里的东西放在墙角,一指外面,没有关门。

  封梵并不生气,俯身拿起靠放在身旁的重剑:“我是来带他一起离开的。”

  “一个人来的就要一个人滚!听不懂话吗?”贺兰玖猛冲上前,兽化的利爪和剑身摩擦出星点火花!

  钱亦尘始终心事重重的坐在原地,把一张写着“黑人问号”的对联反复折叠,最终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小块:“……住手吧。剑气冲开结界,会把妖怪引来的。”

  封梵挥剑格住封梵的手,分神道:“你沉稳多了,换做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会第一个冲上来制止。”

  “人都是会变的。”钱亦尘把叠好的红纸包弹出去,“小玖停下,他没有逼我,是我主动要跟过去彻底解决青丘的。”

  利爪摩擦剑锋发出尖锐噪音,贺兰玖脸上闪过受伤的错愕:“但是……”

  “我清楚后果。”钱亦尘揉了揉眉心终于回神,眼中有下定决心的闪亮光泽,“最坏的下场是身死魂消,公然背叛青丘足以让她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但不是躲起来就能避免这种结局。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吗?总是藏在这里,可出不去啊。”

  与其被命运掌控,不如追逐命运前进。

  哪怕死,也会死的更好看些。

  “……嗯。”贺兰玖终于妥协,抓住重剑的手使劲甩开。

  问题不解决,就永远没有自由可言。青丘就像头顶的一把利刃,更危险的是连根悬吊的头发都没有,什么时候落下全凭心情。

  钱亦尘郑重补充:“就当为了我们最后努力一次……还有,如果我出了事,你不要再受人威胁去换回生机。”

  “是让我随你一起死吗?”贺兰玖笑着握住他的手。

  钱亦尘死死回握,将温度传递过去:“如果你不希望分开的话,那就一起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辜负旁人,不辜负自己。与其在受制于人的威胁中挣扎,倒不如断个干净。

  封梵用油布一圈圈将重剑缠上:“就知道你会同意的,而且这次不一定会死。青丘元神不灭,但会受伤。虽然那次未能成功夺回七曜宗,可我救回了宗主等人去安全处休养,同时打探得知,她的伤势从那天后始终未能痊愈。”

  贺兰玖倨傲地示意他坐下,自己站在钱亦尘身后:“……不能痊愈,是因为抱恙剑?”

  封梵点头:“你不觉得最近天地之灵都稀薄许多么?那是被她调走大量去修补魂魄了。”

  元神只是生灵有修为的魂魄,被抱恙刺伤后会染病不起,最后渐渐魂飞魄散。

  青丘的强大是因为有天地之灵加持,足够的灵力能不断修补魂魄——但无法彻底治愈。毕竟世上没有第二个纪浮茶为她医治。

  “她能以元神显形,可毕竟不如有身体方便,更何况现在元神有伤,所以急需一个身体。不管赤炣还是塑人泥,其实都是原身的替代品。而商周一战后她的身体没有被彻底毁掉,还有块骨头留在世界上——这是她对蓝终说的。”封梵将这几个月的情报整理清楚,定下目标,“犬妖已经在四处寻找那块灵骨,我们抢在青丘之前找到她仅存的身体,或许还有一丝胜算。”

  贺兰玖听到胜算二字也没露出轻松的模样,冰冷地扯了扯嘴角:“你以为这就能扭转局势?原身和魂魄有一定程度的联系,哪怕我们再迅速,也不可能在青丘之前拿到骨头。”

  “我可以确定青丘现在同样找不到,否则不会派手下去。”封梵深信不疑地握紧重剑,“物久为怪,更何况是天地之灵所化的东西,那块骨头经过千年时间浸染,不一定变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该怎么找,掘开泥土一寸寸搜吗?”贺兰玖仍然不抱希望。

  钱亦尘突然开口,打断他:“有办法。邪道三大世家之一,太阴镜苏家,可以找到这种尚未妖化的死物……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过来找我了。”

  苏家的人已经失踪许久,最后一次露面的地点在……红染村。

  如果能找到那个执镜的男人,说不定真的可以抢在青丘之前找到残骸,彻底毁掉之后甚至不用别人动手,她就会自行衰弱下去。

  贺兰玖回忆起那时,这才觉得事情有几分可行性,蹙起的眉头舒展几分。

  封梵起身向屋外走去,承诺道:“放心,我不会让人去送死的,没有希望的事不如不做。花了很多力气才得到这条消息,那么就绝不能放过。但是我并未去过红染村,也未能接触苏家……”

  “所以这件事交给我了。”钱亦尘深呼吸几次,总算找回一往直前的心态,“青丘虽然更想要她的原身,在没有的情况下,赤炣可以当做替代品。所以小玖绝对不能和她正面接触,甚至不能暴露行踪。”

  不服输的贺兰玖,闷闷的声音飘过来:“我没事。”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钱亦尘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你和我从红染村开始查,那是苏家人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作战的部分就交给别人。现在出发。”

  封梵性格一贯利落,见他跟上来,微不可见地笑了下:“……再好不过。本来担心你会果断拒绝,那就只能先探出消息,让鱼先生去找了。”

  “对了,鱼如水怎么没来?”钱亦尘这才发觉少了个熟人。

  封梵沉痛地开口:“鱼先生他……”

  钱亦尘顿时紧张地心脏揪起。

  “他冬眠了。”

  钱亦尘:“……”

  日光映得积雪明晃晃的,有种刺目的洁净感,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钱亦尘吸了口带着冰碴的冷气,才算回过神。

  “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了……”他忍不住又自我怀疑起来,“但不管如何,到了红染村会给你消息。”

  封梵能够御剑,来往倒不麻烦,又问:“你怎么去?”

  贺兰玖默不作声的推开他,站在空地上,用指尖点点眼角泪痣:“当然是我背着。”

  兽化只是一瞬间的事,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已经被巨大的赤色妖狐取代,睁着琥珀金的眼瞳,走上前蹭了蹭钱亦尘。

  “速战速决,妖化时间太久,青丘恐怕会察觉到我们的行踪。”钱亦尘没有半分犹豫地跨坐在他背上,柔软的毛发几乎将他淹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