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盈每一根骨头的温暖,估计这辈子只在被烈火灼烧时体会过。

  贺兰玖慢慢动了动指头,觉得陷在被子里非常舒服,连掌心都是热乎乎的。

  ……热?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感觉?

  贺兰玖下意识向旁边握去,果然抓到一只同样温热的手,指腹结了茧子并不柔软,却带着让人安心的触感。

  有点奇怪,钱亦尘不像会用兵器的人,为什么指腹会有一层薄茧?

  “既然醒了,怎么不睁开眼?还是说视力没有恢复?”曾经敲键盘敲出一把辛酸泪的钱亦尘,轻轻推了推他。

  “……我在想,鱼如水明知我反对还是同意用分骨术,他是不是不想活了。”贺兰玖睁开眼,脸色却很不好看。

  钱亦尘扯扯嘴角:“刚捡回一条命就省省吧,说不定失去妖体的你还不如他能打呢。”

  重塑身体后,贺兰玖眼角那颗血色泪痣已经消失,其他的倒和之前没有变化,眼瞳一样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幽光。

  他已经完全是凡人了,再也没有魂魄被身体压迫碾磨却还要抗争的痛苦感。

  贺兰玖盯了钱亦尘半晌,发现他的眼神始终躲闪,恶狠狠道:“看着我!这种事都做了,为什么还躲?”

  抱怨唠叨、放狠话,这个人从相遇那一刻就对他不假辞色,直白来说就是没有好脸色,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见过很多动手前连句话都懒得与妖怪多说的修士,也有被打败后痛骂他早晚遭天谴的修士,可他们都不会将一半的身体,说给就给了。

  “我怕看见你以后母性大发……其实之前还在担心,把半身给了你之后会不会得到一个和我很像的人?那样我估计得提早适应当爹的生活,哈哈哈……不过说起来,青丘拿走你的身体后,重塑的模样也和你完全不像啊……”钱亦尘有种被捕食猛兽盯上的错觉,口不择言的到处找话题。

  贺兰玖抿了抿嘴唇,突然扑上来将他压在床褥间,一层层扒掉钱亦尘身上简单的麻色短打。

  “你干什么!这是鱼如水借我的衣服,弄坏了你去给他买新的啊?”钱亦尘抓着被扯断的腰带不放,胸口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后彻底慌乱,“在别人家里做客……你就,啊哈……收敛点,明白吗!”

  贺兰玖看见他的胸膛后,泄力地停下动作,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赤色太深沉,所以凝成了墨。

  在钱亦尘胸口,描绘着纯黑的繁复法阵,如果用灵识去探知,还能看到上面不断扩散的生气。

  说什么分骨术是将一具身体平均两半,这人怎么也不想想,供给法术运转的灵力从哪里来?

  刻在身体上的法阵像只需要不断喂养的野兽,宿主的灵力就是饲料,如果哪天无法提供,只能用寿命延续。

  又或许钱亦尘早就想到了,只是不说。

  “你别一惊一乍的,感觉怎么样,这具身体还习惯吧,要不然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钱亦尘被他柔软的头发搔的颈边发痒。

  贺兰玖闷不吭声地抱了他一会儿,转身下床:“我去吧,你想不想喝茶……对了,我现在没有狐火,烧水会慢一些。”

  钱亦尘扶额靠上床头:“就算有,那东西也不是烧水用的……厨房似乎是有热水的,鱼如水估计还在隔壁睡觉,灵力折损得厉害,当心吵醒他。封梵去打探消息了,还没回来。”

  “好,都听你的。”贺兰玖果然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动作没有不灵活的地方,因为只有常人一半的重量,看上去似乎还轻盈不少。

  门外知了在槐树上拼了命地乱叫,一片夏光明媚。三间木屋房顶都画着巨大的符咒,日光似乎只能照射,却无法带来全部温度,所以盛夏时屋内也不热。

  贺兰玖从侧屋出来,进厨房时发现,和之前来过的几次比,这里的符咒又多了不少,屋顶开的天窗汇聚阳光,温度异常高,让正下方刻着法阵的灶台无须柴火也保持着高温。

  鱼如水用储存灵力的刻阵玉符,鼓捣出了一个修真般的“太阳能——空调一体系统”,热水全天供应,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贺兰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十几年前他伤了灵脉根基,只要勤快点,统一七曜宗都有可能。

  茶壶里的水永远是半温状态,喝下时会让人微微出汗,又不至于太烫。

  “怎么连点儿荤的都没有,什么破地方。”贺兰玖四下寻觅片刻,总算在笼屉找到热包子,拿了一碟,连同热茶放在托盘里。

  ……

  另一边,侧屋里。

  钱亦尘听见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突然觉得一阵恐慌,掩饰地高声道:“贺兰玖,你先去给鱼如水送吃的吧,不用管我。”

  院子不大,他在屋里喊,另一边肯定能听见。

  “嗯?”制造噪音的贺兰玖动作一顿,“你不是说他正睡觉么?”

  就算在睡觉,听见声音也该醒了,不过鱼如水的话……难说。

  “从前天睡到现在,也该醒来吃饭了。”钱亦尘硬着头皮补充一句,听见脚步声往正屋而去,才多少松了口气,看向右臂。

  他的右手,已经消失了。

  并不是突然消失,刚才还长在身体上,只是从某一刻起变得极轻极透明,像蝉蜕,剩一层薄薄的壳,里头空空荡荡。

  钱亦尘只是试探着捏了右手一下,那层壳就彻底破碎,在空气中散尽。

  这就是分骨术的后果吗?身体会一点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剩下魂魄的就是他了。

  封梵付出七成身体去稳固妹妹的魂魄不散,剩下的用塑人泥填补。但贺兰玖明显不需要那么多,所以自己只失去了五成左右。

  可一旦贺兰玖索取更多,他就会消失……贺兰玖不会刻意索取,这估计是他下意识的反噬。

  “我给你拿了包子和热茶,都是挑褶子最均匀的,剩下不好看的全给鱼如水拿过去了。”贺兰玖献宝一样扯过小桌子,放下托盘凑上来。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钱亦尘一惊,赶紧把被褥一层层往身上裹,遮住空荡荡的右臂:“包子是你做的吗?不是的话凭什么挑挑拣拣……”

  然而再怎么转移话题,这个动作也没能瞒过去。

  贺兰玖眯起眼睛,走过来一层层剥开伪装:“你藏什么呢?居然还敢反抗了!我看看……什么都没有啊……”

  “你先去吃饭,别管我!”

  钱亦尘起初用左手拽着被子和他拼死抗争,最后单手的力气不敌他双手,拧成一团缠在身上的薄被扯了下来。

  心跳的幅度一下赛过一下。

  ……的确,什么异状都没有。

  原本消失的右手就好端端长在那里,指尖略显青白,但修理的很干净。

  “我……嘿嘿,我跟你闹着玩的。”钱亦尘那只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没有诡异的味道,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即便如此,贺兰玖还是狐疑地看着他,确认绝对没有异常后才把吃的拿过来,随口说:“耽误了一会儿,鱼如水半醒不醒的,还让我喂他吃饭,我就喂了。”

  “那你……”钱亦尘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出去还没一盏茶的时间,总之喂饭绝对不够!

  果然,下一刻鱼如水踢开房门,两颊鼓鼓地塞着五六个小笼包,含糊而悲愤地冲进来:“你不想要命了!”

  贺兰玖把包子递给钱亦尘,自己默默地啃着另一个。

  钱亦尘顺手接过,注意力还偷偷摸摸地落在右手上,灵活完整,果然回来了!

  可当对上鱼如水的目光时,心里一凉。

  好像……完全被他看透了。

  不料下一刻,鱼如水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把食物费力咽下:“封梵打探消息,应该这两天就能回,我让他伪装身份再去各大宗门看看,不过七曜宗都没动静,恐怕凶多吉少。”

  钱亦尘没什么胃口,三口吃掉自己那个包子,双手都藏在被子里,插话道:“七曜宗是名门正派,同妖怪狭路相逢如果没有将其全歼,就是自己被全歼了。不过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是猎人盟会吧?”

  “……没错。”鱼如水难得严肃起来,“别忘了,盟会实际的控制者是石也雅,他公然背叛,说不定让整个盟会都归于妖怪麾下。”

  连同蓝终将塑人泥和赤炣骗入时墟,又忽悠钱亦尘去引路……若说不是密谋已久,谁都不信。

  贺兰玖不留情面地讽刺:“不是我说,之前那么久,你就没察觉到异样么?”

  “我和他认识的年头不比你的岁数小,石也雅带领下的猎人盟会至今未被宗门剿灭,他也绝不是庸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与妖孽为伍?!”鱼如水说着,自己都沉不住气。

  反复念了数遍,才想起什么一般补充:“他如果倒戈,应该追溯到十几年前万妖窟回来的时候……”

  十二年前,猎人盟会对万妖窟一战,死伤无数,也顺利将那个新崛起的异族盘踞地铲除,妖丹妖骨剥出无数,卖给宗门赚得盆满钵满。

  回来后有件事,鱼如水起初没有留意,直到大掌事临阵倒戈的今天,才觉得不对。

  “那段时间我被睡藤重伤,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伤势终于好了一些,回盟会总部时,发现石也雅在看书,那种各地淘来的古籍,密密麻麻摆满一屋子。”

  钱亦尘皱眉:“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没能和他交手所以不清楚,在盟会里,我重‘法术’,符咒法阵无一不精通,而他擅长的却是技巧,剑法不错,却很少看这种东西。”

  “时间对上了。”钱亦尘终于想通,被褥下的双手死死交握,“你们在万妖窟杀了大量妖怪,时墟在那时就被死气冲开过一次,石也雅进去后侥幸不死……”

  “遇到青丘。”鱼如水撑着昏沉的脑袋,“真是好大一盘棋,我看了那么多书,居然没有一本提到时墟和她有关系。倘若事先知道,只要知道一点……就绝对不会接近那里,让她重新出来。”

  凡人都听说过姜子牙杀死妖妃妲己,商灭周兴,但修道之人听的版本,还要详细那么一点。九尾狐是杀不死的,于是太公望毁掉其身躯,将元神封存在了天地之间。

  一旦解封,九尾狐积累千年的怨气会让她性格更加残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比时墟的混沌外泄杀伤力小。

  钱亦尘想起那日见过的少女模样的妖狐,不禁问:“有那么棘手吗?”

  “最根本的一点。”鱼如水缓缓道,“——青丘,不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