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带着兽性和杀意的躁动,导致空气中弥漫着难闻气息。
蓝终双手捧着一件浅金色长袍,迎风展开时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小心翼翼披在青丘身上,略显得意地望着钱亦尘。
“多谢道友相助,本来纪浮茶死后,我担心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能不被时墟所困的人了呢。不,应该说道友做的比纪浮茶更好,毕竟我可从来没指望他,帮忙劝服赤炣献出身躯啊。”
“——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从来不是赤炣!!!”钱亦尘的反驳只觉得悲凉无力。
蓝终俯身,单手将主人青丘纤细的身躯抱起来,极有涵养地点头:“或许吧,对我来说那只是无用的魂魄而已,如果不是赤炣的身躯从抚州带出麻烦,我是不会用这种方法的——现在可以处理掉了。不是你始料未及,而是我谋算太久。”
说罢,屈指弹向半空孤独无依的魂魄。
“住手!”钱亦尘前踏一步,离蓝终还有段距离,灵气汇聚的银亮长鞭却抽在他手上。
蓝终要保护青丘,撑下这一招急忙向后退去,玉白的手背出现一道狰狞红痕。
一场绵延数十年的阴谋,只为了放出商周时代被封印的曾名为妲己的妖怪。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破封设计出的骗局!
青丘的破封至少需要两种东西,女娲塑人泥,以及和她力量匹配的大妖身体。为此,石也雅曾杀死封梵全家,去骗懒洋洋但至少心肠不坏的鱼如水手里的塑人泥。
而另一边,蓝终明显省事很多,仅仅提供消息,却间接贺兰香去抚州偷出赤炣的身体,最终在赤炣的身体走入时墟后,计划圆满。
那贺兰玖呢?他算什么!
从出生起,他的存在目的就并不单纯,为了振兴一个邪道世家,为了给另外一人提供身体……到最后连存在的痕迹都被人抹去?
有没有人能认同他本身的存在,而不是寄托着什么希望或借宿了谁的身体!
钱亦尘的愤怒程度甚至超过使用怒符的状态,而这一次,天地之灵没有抗拒,反倒无比热忱地回应。
“先照顾一下他,我去试试。”
封梵拖着重剑走过来,扛着气息微弱的鱼如水靠近:“大掌事临阵反叛,但已经被鱼先生解决,剩下的妖怪里,最棘手的只有蓝终了。”
“不要靠近,那个青丘的实力还不明确,似乎只要肢体接触就能吸收对方的身体,她需要你的塑人泥,让我来。”钱亦尘没有伸手接人,四下环视确认情况。
贺兰玖或许在被青丘触碰的瞬间就失去抵抗能力,进入时墟深处之后,鱼如水同石也雅两败俱伤,但封梵的状态还算不错。
……只要对方的实力不再进一步增强,他们活着逃走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有,这么多妖怪侵入七曜宗的地盘,哪怕当初为了防止时墟的混沌外泄,设下封锁禁制,那些修士也该察觉到异样了,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
难道蓝终在到场之前已经解决了七曜宗?若是如此,逃离恐怕不会顺利。
钱亦尘顾虑重重,看到那颗彷徨的魂魄后,突然坚定决心,咬破手指。
仓颉字,这一次沾着自己的血,书写后在他皮肤上狂乱游走,五行之灵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这次不是操纵某一种,而是全部!
天空风浪汹涌,碎石在地面上隐隐颤抖。
除了平常用惯的草木和源水,连肃金与凝土的气息都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赶来,连同躁动的炽火之灵跳跃舞蹈。
青丘侧头对蓝终说了句什么,后者挥挥手,盘踞在身后的大量妖怪俯冲过来,黑压压的遮蔽天空,试图吞没在场的三个人。
“我不想拯救世界,只要拯救一个人就好了啊!”
钱亦尘没有看到那么多,双眼盯着被灵力浪潮掀动的那颗魂魄,天地之灵以他为中心,不分敌友地向四周扩散。
排山倒海的灵潮席卷一切!
蓝终急忙张开结界保护主人,冲在最前面的小妖直接被掀翻,剩下的停在远处不敢轻举妄动。
钱亦尘没有半分停顿,在草木之灵的帮助下速度快过清风,冲到贺兰玖的魂魄旁边伸出双手。
那颗银白的魂魄似乎有所察觉,温柔地落入他掌心。
接住了。
——我是因为你才来到这里,我还没回去呢,你怎么可以先行离开?
“快走,离这里越远越好!”钱亦尘旋即转身,一拍封梵的肩膀写下文字。
劲风环绕着黑发的男人,封梵没有丝毫犹豫,将鱼如水拉上重剑,御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天际。
数以千计的妖怪,咆哮着继续冲过来,又一波灵潮汹涌,吹得人无法直视空中。
蓝终单臂抱着主人,冷冷地望向一旁:“如果我没记错,塑人泥的入手,是你负责的吧?”
石也雅的神色僵硬而绝望:“……是的。”
当年太公望都没能彻底铲除的妖孽,被封在时墟中千年之久,他们所有的行动都必须秘密进行。如果让修真界知道即将破封的是九尾狐妲己,那么各宗门的态度就会从观望转为一致消灭。
——毕竟那是传说中,唯一能让天下妖物臣服的存在。
“赤炣的身体暂时够用了。”青丘眯起碧色瞳仁,慵懒地裹紧了袍子,“我在囚牢里呆了很久很久,妖元与时墟融为一体……我给了它意识,它替我去观察这个人间。但隔着那层混沌,感知外物看得很模糊,连自己的眼睛都没有,只能化形为别人的样子……”
“让主人被困千年,是属下的过失。”蓝终垂头。
“你不是已经想尽办法冲开时墟了吗?”青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靠在他怀里抬头望向远方,“再确认一次,刚才那个用驭灵术的,是凡人吗?”
蓝终道:“是的,根据我的了解,他没有任何修为根基。”
石也雅抹掉嘴角的一缕血色,单膝跪在青丘面前:“大人,我……我……让这样的凡人顶撞你,是我失职……”
他用了十二年,才得到跪在这个人面前的机会,绝对不能再失去!
青丘温柔地摇头,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不断感叹:“啊,是凡人啊。”
……
青州城外,一条河绵延向远方,河道拐弯处用篱笆围出个小院子,坐落着三间木屋。
“石也雅只知道我住在青州附近,不知道这个地方,仙门暂时去不得,我们经过七曜宗时,已经完全感应不到修士的灵气了。”鱼如水咳嗽着加固结界,眼皮一沉几乎晕倒。
钱亦尘喘着气踢开柴门,随便坐在地上,看到掌心里一团银白色的魂魄,又安心地笑起来。
……他又一次改变了剧情走向。
但贺兰玖的命运注定在时墟里结束,那么为了剧情完整,会阴差阳错地带走其他人吗?
“打扫,烧水,找点吃的。我没有吸纳天地之灵的本事,现在已经快饿死了。”鱼如水翻着白眼爬上床,头一歪倒在枕头上。
钱亦尘捧着魂魄刚想起身,有人却先一步离开主屋。
“我来,你们现在需要恢复精力。”封梵拎着茶壶走出去,不一会儿传来木柴哔啵燃烧的声音。
钱亦尘翻身站起来,和鱼如水对视片刻,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有种法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鱼如水示意他先坐下,垂眸思考片刻才说,“分骨,能把活人的一半身体破碎重组,为另一个魂魄提供栖身之地。强行滞留在世上的魂魄早晚会被种种欲念感染为厉鬼,这个方法可以保证其不被干扰。但是,受术者必须是血亲。”
钱亦尘的眼瞳一亮,又寂寂地灭下去。
“但是,你身体里有赤炣的一滴血。他好歹在原来的身体里寄宿那么久,就像九尾狐和时墟融为一体一样,他和赤炣之间也会有感应。”鱼如水又补充。
“这么说,你能在我身上用分骨术?!”
与此同时,贺兰玖的魂魄亮起堪称刺眼的光芒,在他掌心上不安地飞舞,像在阻止。
鱼如水摇头道:“但是,我没有第二块塑人泥了。”
钱亦尘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技术有限的话,闻言松了口气:“这个不要紧,我没指望像封梵那样百毒不侵地去打架,只要能暂时庇佑住他的魂魄就好——还是说你有什么寄魂的法器?”
“就算有,沾染了妖气的魂魄也不能用。”鱼如水还是摇头,见他不死心地盯着自己,突然怒火中烧,“愚蠢!能强大到驱使赤炣遗骸的魂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哪怕贺兰玖从生下来起一天都没修炼过,所需要的躯体也不是你能提供的!青丘为什么除了赤炣还需要塑人泥?因为她的元神强大到无以复加,所以必须要更多的填充。”
就像画一幅简笔画,一个孩童用木炭寥寥数笔即可完成。需要更精美复杂的图案,则上好的宣纸、鲜艳的颜料、技艺最佳的画师,缺一不可。
“最好的结果,是你付出一半的躯体,跟贺兰玖两个人活下去,但行动多少受限,你们的魂魄健全,所以不会像封梵妹妹那样永远昏睡。”
“分骨是将你们连接的法术,最坏的结果,是他循着法术的源头找到你,一瞬间夺走全部身体……明白吗!”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不要紧啊。”钱亦尘在指责中笑得云淡风轻,“对这个世界来说,我本来就是多出来的人,无所谓了。”
鱼如水恨恨咬牙:“你还是不明白……”
钱亦尘轻轻握住胡乱飞舞的魂魄:“贺兰玖,你先老实一会儿,现在没你什么事。这个人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成为人的。但他也很清醒,知道没有可能,所以从来不去尝试,或许刚走了一步,又缩回去了。”
钱亦尘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求你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像我当年看见封梵痛苦还发誓报仇的样子,再清楚塑人泥的珍贵也会送出去。”鱼如水避开他的眼光,盯着布满脚印的地板,“你是出于同情吗?”
钱亦尘果断摇头:“怎么可能,我讨厌他讨厌的要命,而且你不知道,这家伙大冬天把比死人还凉的手脚往我被子里一伸,那时候我杀了他的心思都有。最初来到这里……嗯,就是因为骂他一顿,遭报应了。”
真是的,当初掐架掐的飞起,怎么现在却迫不及待地要做这种事?
鱼如水妥协地叹了口气,慢慢抬手扣住他的腕部。
钱亦尘露出舒展的笑意。
“首先,分骨术相当于强行分离你的一半身体给别人,最初会非常非常疼。”鱼如水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一旦开始,你会忍不住挣扎,但法术不可能中断,所以最好省省力气,不要动。”
“我明白。”钱亦尘顺着他的动作指引,在床上平躺,而贺兰玖的魂魄不安地旁边跳跃。
“你干嘛呢!”钱亦尘跟拍苍蝇似的,一巴掌把他拍下去。
银白的魂魄停止跳跃,终于老实了。
鱼如水不愧是懒出境界的高人,施术之前连个高能预警都不说,直接在他身上画出符咒,手上牵引,指向贺兰玖。
“啊!!!”
钱亦尘刻意压抑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只是额头不断冒出冷汗。
还好,这种疼比起凌迟更像腰斩,仅仅一次,疼过之后身体麻木。
在他身旁,出现了一个轮廓很淡的贺兰玖,闭目沉睡,像是影子。
“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钱亦尘用了很长时间恢复身体的控制权,抹掉汗水,轻轻摸了贺兰玖一下。
很轻,很薄,像个弱不禁风的壳子,一捏就碎。
“你就庆幸他现在没醒吧,在我的预想里,他应该是会瞬间夺走你的身体,现在以魂魄状态飘在世上的,该是你。”鱼如水靠在一旁虚脱地喘气,“分骨术要几天后才会稳定,将你的身体平均分成两半供给魂魄,在法术持续时,你们有任何一方受到伤害,都会夺走另一半分配的‘数量’,所以最好减少受伤次数。”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钱亦尘撑着身体观察贺兰玖。
右眼角那一颗标志着妖怪身份的泪痣消失,以人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欢迎。
鱼如水想了想,提醒道:“这也算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了,下次试试用更慈爱的眼神注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