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时墟的吸力把他带走了吗?
钱亦尘马上跳起来冲向那道黑色裂痕,手腕却被封梵牢牢攥住!
“别过去,否则你也会被困在里面的!”
“让开。”钱亦尘头也不回,眼中只看着院中那块气息不祥的地面,“时墟怎么会开在那里,怎么会把他带进去了?”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指责石也雅,大掌事听见耳朵里,不疾不徐地反问:“一般说来,凡人和修士身上活气重,不太容易被时墟的混沌吸引……不过也有些妖怪,本身就是异类,时墟对其的感应范围也要更大一些。”
——难道,他看出贺兰玖的原身了?
最好不是这样!如果赤炣的妖身被看破,那贺兰玖下场只能是抓回盟会总部受死——剥皮拆骨炼成法器,上古大妖那可全身都是宝啊!
钱亦尘紧张地观察石也雅的神色,生怕多说多错,于是没有辩解:“咳,先不管他是怎么被牵扯进去的,有没有办法把人弄出来?”
“如果那人道心够稳,在一生的幻境里能做到不被过往所困,那么不消片刻就会出来——时墟中没有时辰流逝的概念。”石也雅说的云淡风轻,“不过,世人若能超脱自身,一步登仙也不是难事了。”
钱亦尘先是松口气,然后又觉得他这话其实等于没说。
——那家伙像是道心够稳的人吗?把他脑子里的画面拿出来公开播放,估计得是满屏的马赛克!
难道他的一生就只能成为时墟的一部分了?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他救出来?”
“这个倒简单,有外人闯入被困者的幻境中,强行唤醒其意识就行了。那时候你们会看到一条新的路,但切记,向后会进入时墟中的混沌里,向前才会返回现世。”
听起来不难,进去把人带出来,然后继续向前返回人间。
钱亦尘没有丝毫犹豫地甩开封梵,跃入地面那道黑漆漆的裂痕中。
身体穿过裂痕,照例没有从另一端出来,安安静静地消失在空气中。
所以,没有听见石也雅的后半句话。
“——只要去的人,不会为时墟所困。”
沉默的鱼如水打了个呵欠,突然插话:“凡人皆有过往,谁不会被那些经历所迷?你这是让他白费精力!”
“这有什么的,大不了我再进去一趟,把人带出来就是了。说来也怪,那人为何不向我求助,非得亲自去救呢?”
……
钱亦尘觉得,这种连自身存在都逐渐淡化的体验,很熟悉。
想起来了!时墟这个地方他绝对到过,当时还看见了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结合封梵的话,想必每个人进入后都会见到另一个自己。
但时墟作为不存在于现世的一部分,虽然承载于天地初开,本身却没有任何与现世的联系,哪怕亲临此地,一旦离开,那段记忆也会逐渐被淡化。
道心足够坚定的人不会被过往所迷,但就像时墟说的,钱亦尘作为在这个世界“没有过往”的人,同样不会被困——就不信时墟还能给他整出来个有电脑和网络的世界!
意识两侧是悬崖峭壁一般的绝境,钱亦尘依旧没有产生自己的存在感,而且这一次更惨,连那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都没有出现。
难道来过一次的老客户,就不会费心出来迎接了吗?
钱亦尘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前方突然呈现出一抹小小的红色!
那是个男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着,步伐又急又快。
“贺兰玖!贺兰玖!”
他这次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好拼命追过去,生怕那个背影从眼底消失。
眼前的白光突然铺垫盖地,钱亦尘不由自主地眯起眼,蓦地发觉身边鲜活了起来。
然后问出堪称哲学史上的顶级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儿?
招摇的红衣从眼前飘然而过,钱亦尘屏住呼吸,发现那个男人的侧脸很熟悉,干脆跟过去,想了片刻才回忆起这人的名字。
“贺兰玖?喂喂,能听到吗?”
在心里的大声呼唤完全没用,贺兰玖什么都听不到,反而专注于攀在一间客栈的房梁上,拈起一根长长的头发在手中盘绕,他为什么这么做?
钱亦尘的记忆似乎没有跟随意识一并被带过来,有些事情要反复思考数遍,才能想起一些端倪。
比如贺兰玖热衷于找到这根头发的源头,是他当初被孙文君的怨灵所困,再然后妖狐顺着发丝的源头找到酒窖,成功把他救了出来。
钱亦尘发现,记忆不完整的人并非自己一个。贺兰玖经常做着做着事情,就扶额喃喃“我这是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凡人身边呢”或者“他尝起来好不好吃呢”……
忽略最后一个问题,看来找回记忆的过程并非顺序播放,而是从某个节点开始意识到问题,然后一层层得到答案。
大哥,你就不想想为什么人家的人生是顺序播放,就你的人生是倒叙吗?!快点意识到问题,然后就能醒过来了啊!
可惜,不管深情还是声嘶力竭的呼唤全部充耳不闻,钱亦尘自知没用,干脆老老实实地当起了背后灵。
贺兰玖与他相处的那段过往不断溯回,场景一再变换,最终固定到了某处仙境。
钱亦尘能听到远处的海潮声,而仙境中遍地奇花异草,和凡间模样差距很大——这里只能是西海凤麟洲,相传散仙灵兽居住的地方,贺兰玖曾经去过。
收敛气息的老妖怪并没有惊动法阵,避开飞鸟走兽后不断接近洲中的石台,看到中央供奉的女娲塑人泥,缓缓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然而笑容又凝固在嘴角——“我为什么,非要得到它?”
一晃神的功夫,贺兰玖不慎触动地底的禁制,保护塑人泥的结界一层层张开,有人御剑从远处飞来!
贺兰玖神色凝重地瞥了天边一眼,眼角的泪痣扩散成花纹,妖气向塑人泥涌动。
“孽畜休想!”
被惊动的散仙迅速逼近,剑光流转间,丝丝缕缕的罡气划破他的红衣。
贺兰玖转身欲走,却是打算声东击西,放弃塑人泥后顺手拿了凤凰血衣。
不过钱亦尘已经没有心思去仔细观察这一切了,他这才意识到时墟的可怕之处——
据说人死前都会看见走马灯,一生种种经历依次在眼前展现,连修士也有能将人困入过往幻境的法器。
但不管哪种情况,受术者到最后都会经历同样的事——按照时间顺序,想起自己濒临死亡的事实,或者意识到最终自己被困入幻境。
而时墟的经历则截然想法,一次次溯回后,人会越来越接近初生状态。
也就是说,被困其中的人,离“被困其中”的真相越来越远了!
回到婴儿时期,只会茫然大哭,什么都不记得,最终变为修补时墟裂缝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贺兰玖该怎样才能想起被吸入时墟的事情?!
钱亦尘着急起来,再看周围,贺兰玖已经离开凤麟洲,逃到了丘县的那座鬼宅里。
单手举到眼前,臂上的伤痕不断渗血,很快在掌心凝聚成一滩血洼:“原来,我是妖怪啊……”
钱亦尘莫名觉得心脏都揪了起来。
贺兰玖之后——或者说之前的经历,则是与他全然无关了,为了生存杀妖怪,杀修士,也杀凡人。
或者无聊地坐在树上,红衣舒展,拿着一篮子的烧饼啃,有些啃几个就丢了,毕竟他还是更喜欢厉鬼那样怨气充足的食物。
——为什么喜欢这个颜色呢?
——因为受伤染血也不容易被看出来。
钱亦尘几次尝试都没能唤醒他,贺兰玖的问题越来越多,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远了。
算算时间,这时候已经龙兴初年,是他妖化的第一年。
贺兰玖化为人身来到市集上,扬起那张和现在别无二致,神情却稚嫩如孩童的脸,看到卖烧饼的好奇问:“这是什么呀?”
钱亦尘眼前的场景又是一转,看清画面后心里先凉了半截。
贺兰玖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穿阴沉的墨色罗裙,头上的兰花发簪却很娇艳。
那女子起初一言不发,钱亦尘却直觉认定她是贺兰香,眉宇间英气和狠厉十足,不过与贺兰玖长得倒不像。
“怎么回事呢?明明已经拿到了赤炣的身体,这个魂魄也完全能与之相融……为什么还是不行!只有这样了……这样试试还有一线希望,凤家和苏家的人马上就要杀过来,只有这样了……”
“不行!万一伤到赤炣的妖身怎么办?还能从地府招魂,但赤炣却只有一具身体。”
“不会的不会的,那可是上古的大妖啊……”
贺兰香焦灼地喃喃自语,手指拼命去擦怀中婴儿眼角的泪痣,把那个小孩子擦得满脸通红,才恢复了正常神志。
在她脚边,还有一具更小的人类尸体,看起来完全是随手丢在那里,已经呈现出脱水状态,却因为全身都画着符咒而没有腐烂。
这一幕与风水宝地掌门说法基本吻合,贺兰香从前生过一个孩子,以此为依据接连招魂四十九天,前八个魂魄融入赤炣妖身时都魂飞魄散,直到第九个才得以成功。
这就是他的过往吗?
出生的目的只是为了对抗邪道的另外两个世家,不知道算不算生母的贺兰香,所关心的也只是赤炣和力量,而非那个脆弱的魂魄。
人魂入妖身后,会按照身体的状态将其重塑为人,一般是成年人的模样,贺兰玖现在却还是婴儿,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