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你还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妖怪啊!

  大部分妖物对凡人的九五至尊之位没什么特殊感情,就像人类生存的第一件事是吃饭一样,对妖怪来说统治世界不如吃饭。

  所以蓝终一开口表示想要改朝换代的时候,钱亦尘就震惊了……竟然还敢用武王伐纣作为类比?以你没人性的程度,从天而降五百多个姜子牙也弥补不过来吧。

  按照鱼如水的说法,时墟作为开天辟地之后没能分开的那部分,内部充斥着永恒的混沌,一旦开泄则凡间大乱。

  如果有人将其开启……钱亦尘指尖收紧握住衣角,不自觉紧张起来。

  “……”展松凉沉默良久,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显然陷入了两难境地。

  蓝终有趣的瞧着他纠结的样子,笑意越来越深,到最后咳得几乎断气:“你对人世了解颇深,应该知道当今皇帝是个什么德行,妖邪横生而官府无能为力,由你我一统异族有何不可?放心,我不会像本朝的皇帝那么没用,任命一群外不能御敌内不会治民却只会贪污的废物手下,而且你不觉得,妖族做官会更合适吗?”

  展松凉摇头道:“那不是异族该做的事。”

  犬妖的视线在空气中游移一阵,竟然正好与钱亦尘对视。

  钱亦尘脑海里突然冒出很久以前的画面,在丘县时那个卖烧饼的姑娘被害时,硬邦邦垂下的一只手。

  在魑魅魍魉肆虐之时凡人无能为力,那么不如让更能约束妖怪的家伙统治?

  他用力掐灭心里的一丁点认同,觉得黑山山主的思想觉悟果然不是一般高,居然这样都不心动!

  妖怪掌权后的朝代并不比现在好多少,想想,一个白菜精丞相,收了两桶农家肥就开始卖官;或者一个绵羊精尚书,仗势欺人时把对手家里的草皮全都啃了。

  再配上犬妖陛下,上朝之前经过正殿,先围着廊柱绕几圈嗅来嗅去,最后抬起一条后腿……

  “盘古大神都无法斩断的一方天地,哪怕七曜宗是当今仙门第一宗派,你觉得他们的弟子能有这个本事让混沌?”展松凉笔直的走进屋内,及时开口中断钱亦尘的胡思乱想。

  “我的要求不高,能为我指明时墟所在就够了,事成之后若纪浮茶还活着,我不会为难他。”蓝终气若游丝地保证,“好了山主,下面你可以做出选择,是违抗命令让一山的小妖被我杀死,还是将那个人带回来。”

  展松凉极不情愿地扭过头:“时墟一开则生灵涂炭,同样是助纣为虐,这两个选择有区别吗?”

  “好,那么凶日继续,我就算不能亲身参与,也能找到别的帮手。”蓝终倦怠的抬头,指尖在空气中缓缓勾勒招魂符咒的纹路,“上古的大妖,死后妖元游荡千年,是该回到身体里了……”

  难道他是在指赤炣的元神?

  钱亦尘听得心下一惊,结合“大妖横空出世”的占卜结果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低。

  是任由犬妖现在驱赶妖怪涌入蜀州,还是等到未来时墟一开灾害蔓延?

  展松凉同样被某个问题困扰,垂下眼睛,语气已经有了妥协的意味:“……他在哪里?”

  “纪浮茶失踪很久了,不过我得到消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蜀州附近。把他活着带来见我。”蓝终笑吟吟的点头,视线在虚无的空气中凝固。

  从展松凉的角度来看,在他进门口,犬妖的眼神始终无神,让人分辨不清在看哪里……或许是重伤导致的精力不济。

  而钱亦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蓝终一直在试着和自己对视!

  难道,他能捕捉到那根蛛丝般粗细的灵气?

  不可能!只是将一缕意识送了出去,哪怕蓝终能察觉到灵力波动,也不可能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睛!

  遇到超出理解力的事情,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拼命否认其存在。

  钱亦尘神智剧烈动摇,眼前的景象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波纹一圈圈扩散后摧毁全部。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场景还是大门紧闭的厢房,却难以遏制地深深吸气平复心跳。

  不行,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虽然不认识那个七曜宗的大弟子,但遵循“反派想做的一律都要摧毁”原则,抢先一步破坏他的计划绝对没错。

  钱亦尘腾地一声站起来,在计划如何找到纪浮茶之前,脑海中先出现了冒险的打算。

  ——蓝终已经受了伤,哪怕不能顺手解决,以钱亦尘现在的能力,拼了命逃走总没问题。

  钱亦尘飞快地冲向门口,同时招来草木之灵,一开门却僵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儿?”蓝终斜靠在门框上早在等他,黑袍的衣襟分开,露出一截锁骨。

  门被堵了?没事,还有窗户!

  钱亦尘一言不发转身撞开窗户,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托举着头也不回的他从窗口冲上云霄。

  庞大的妖气压向他的身躯……竟然,强到这种地步么?

  钱亦尘的额头顿时滑落冷汗,拼了命踩着烈风去更高的地方,脚下的房子骤然缩小,能看到怪石法阵上若有若无的妖气。

  蓝终放出眼神凌厉的紧追而来,腰部以下全部融入进黑雾中。

  却被一条根须捆住了右手腕!

  “让他走。”展松凉牢牢握着根须的另一端,重重强调,“我已经答应为你做事,就请不要牵扯进旁人。”

  “谁说他是旁人了?”蓝终反手劈断根须去追钱亦尘,却被更多绳索一般的褐色枝条缠住双手。

  不过瞬息,钱亦尘就离开庭院数丈之远,天上同样有法阵禁锢,但身后没有追兵的话,破开它只是时间问题。

  他最后一次回头,隐约看见展松凉平静的眼睛,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展松凉悲哀地冲他摇头:“我身不由己,不值一谢。”

  “不要违抗我!!!”蓝终几次没能挣脱根须缠缚,旱魃又不在这里,愤怒地咆哮着攻向展松凉。

  钱亦尘逃离的速度一顿,想要返回帮忙却停了动作,流露出挣扎神色向黑山的方向御风而去。

  草木之灵跳跃鼓动,带来庭院里一丝很熟悉的味道。

  ……香味,是紫藤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