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尘压下狂笑冲动,努力保持着对一山之主基本的尊敬:“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鼠啊,新来的吗?”
“老家在别处,刚搬来这里不到半个月,不过鸟危山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地盘了!”傲穹盘踞在树上说的掷地有声,乌溜溜的眼睛神采飞扬。
钱亦尘十分客气的向前走了几步:“这位新山主,我有件事要问……”
“小心!这只妖兽身上有大量死气堆出来的味道,极其危险,不要过去。”贺兰玖立刻压低声音按住他的肩膀,摸出那颗橡实一弹,“这是你掉在当铺里的,之前有没有在那里看见一卷竹简?”
“哦哦,谢谢。”傲穹两个爪子接住橡实,毫无心机的用门牙啃起来,“有个男人让我去当铺里拿回竹简,还说成功之后,这座山和山上的橡实就是我的了。”
“所以你拿走竹简,还杀了店里的掌事……”钱亦尘神色复杂的停在原地,抬头望向那只圆滚滚的花栗鼠,发现对方啃完了橡果,正在用爪子洗脸。
要是个穷凶极恶的猛兽也算了,就这么一只又肥又短的耗子……真的很难让人生出提防心。
但贺兰玖的试探太过奏效,花栗鼠完全没有警惕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也没办法呀,我想要竹简,他们就开始念咒,念得我头都疼了,到现在还无法化形,还得用原身把其他的尸体一路背回来!”傲穹一派天真地抱怨,把橡实的壳扔到树下。
是了,当铺里的伙计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但只有管事的尸体留在原地。
那么剩下的尸体……都被带走了?难道还有其他作用?
钱亦尘被晨风吹得后背发凉,尽量维持如常的语气问:“让你抢竹简的男人是谁?鸟危山以前是他的地盘?”
“不知道。我之前住在别的山头,那只犬妖说这里有吃的,就把我带来了。”傲穹老实回答,馋兮兮的眼睛在他身上瞄来瞄去,“诶,你们还捡到其他橡子吗?”
“没有……”钱亦尘脑袋抬久了,头晕目眩的撑着树。
花栗鼠成妖也不能带来什么智商上的飞跃,竟然信了这种话?
这座山估计也不是犬妖的,好比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说只要你帮忙,我就把其他人的房子送给你住一样,原来是被空头支票忽悠去干坏事的啊!
钱亦尘强忍着拧开它小脑袋的冲动,编造出一个符合傲穹智商的谎言:“请问这位山主,犬妖拿走竹简了吗?如果没有能不能让我们去看看,只是看看,不会抢你的。”
傲穹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愉悦的跳到远处橡树上:“好吧,本山主允许你们看一眼,跟我来。”
“哈哈哈!”贺兰玖很不给面子的狂笑,跟上后又提醒,“千万别离它太近,否则你的魂魄会被纠缠进死气里。”
钱亦尘记住傲穹在树间跳跃的方向,惊悚地转身:“有什么后果?”
“成为它的一部分。”
花栗鼠的保护色皮毛让行踪很难捕捉,钱亦尘又不知道该保持多远距离,所以跟的格外艰难,走到天色大亮时才来到半山腰一处凹陷谷地。
背风处积攒了大量落叶,还有堆成一座座小山的橡子壳,看来花栗鼠是把这里当成老巢了。
钱亦尘一眼就看到橡子壳小山上有卷被麻绳捆住的竹简,颜色青灰还有虫蛀痕迹,哪怕放到这个时代都属于古物。
“我拖住他,你去拿走竹简吧。”贺兰玖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收起脸上的懒散,哪怕本身对盟会的事情兴趣不大也同意帮忙。
花栗鼠抖了抖耳朵发现还是不能化形,也不丧气,反倒欢呼着扑倒橡子山里滚来滚去:“已经让你们看过一眼了,快叫我大王!”
钱亦尘第一次和这么不凶残的妖怪打交道,小声提醒贺兰玖:“你别把它弄死了啊,我还有事情要问。”
贺兰玖漫不经心的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在深山里无所顾忌地现出原身,眼角的红纹生长时,妖气冲天而起直奔傲穹!
花栗鼠背对着两人却敏锐的察觉到杀意,蓬松尾毛顿时炸起的几乎比身体还宽,吱吱叫着趴在一旁的树干上!“杀……有危险,杀了你们……!”
它乌黑的眼珠瞬间变成不正常的赤红,被恶咒操控一般,气势已经完全改变。
钱亦尘蹑手蹑脚的踩过地上枯枝从另一边接近竹简,行动却被高处的傲穹发觉,头顶上光线一暗就看到它扑了过来。
“不知道烤松鼠的味道怎么样?”贺兰玖松散的黑发扬起弧线,挡在它面前舔了舔嘴角,拦住傲穹的速度不慢多少。
“抓活的抓活的!”钱亦尘爬上橡子壳山时回头大声提醒,每踩一步就有大量坚果壳簌簌滚落,只好纵身一扑越上顶端,手指终于勾到了捆竹简的麻绳!
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脚下就传来可怕的失重感!整座果壳山突然哗啦一声向下深陷,看来坚实地面完全承载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傻乎乎的傲穹优点很明显,有一句答一句,但缺点也很明显……不问的话,它绝对不会答。
早知道就问问有没有陷阱了!
“……这下面还有空间?”
钱亦尘双手抱住竹简和大量橡子壳一起掉了下去,看清下面的东西时紧张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洞穴里的尸体肯定不光是傲穹从青州当铺背回来的,还有来自别处的受害者,肢体纠缠一层叠着一层。
皮肉干巴巴的贴在骨头上,不知道存放了多久,肤色已经成了僵尸一样的铁青,在浓烈的黑色死气间若隐若现。
凡人横死之后留下的不祥气息会被时间消磨殆尽,普通人就算开了阴阳眼也不像妖物那般对此极其敏锐,除非像现在这样数量多到一定程度……连钱亦尘都能看见!
……总算知道花栗鼠身上的死气是从哪里沾染的了。
贺兰玖告诫过,碰一下就没命啊!
现在已经来不及抽身逃走,钱亦尘闭眼砸向尸山等着来个亲密接触,却好像坠进了深渊里,突然浮浮沉沉碰不到边际。
……
“我死了?还是变成死气的一部分了?”
喃喃的伸出手,举到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好像睡觉前闭上的眼前只有黑暗。
钱亦尘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或者说,存在的只是他的意识?
下一刻周围的黑暗仿佛退潮般消失,露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黑发褐眼,从神情到长相都和他一模一样,站在面前像在照镜子,但钱亦尘却清楚那不是他。
因为那个“钱亦尘”正皱眉嘀咕:“已经很久没人拜访这里了,怎么来的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难道万中无一的奇遇机会要出现了吗!没有过去?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没有过去的。
钱亦尘先是激动,“他”紧接着却转身向远处走去,身影轮廓渐渐变淡。
“等一下!”钱亦尘感觉不到在跑步,只是意念移动便追上他的步伐,“你作为一个高人好不容易被凡人见到一面,哪怕不感兴趣,至少也留下点秘籍啊仙丹之类的吧?我还在鸟危山吗?”
“谁说要见我很难了?”那人用和他完全相同的神情反问,飘移的身形停顿片刻又继续前进,“谁知道你在哪里打开了时墟的裂缝,门没有完全开启,我也困不住没有过去的人,走吧走吧。”
钱亦尘冲到前面,不知道该怎么用消失的手拉住他:“高人留步!好不容易有点奇遇,你会不会什么普通修道者掌握不了的法术?”
其实他说这话时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不是主角,不可能到哪里都有世外高人或者神秘力量哭着喊着要把绝学教给他。
但那个“他”随意的点了点头,说:“会啊。”
钱亦尘喜出望外的盯着他:“那请务必随便教我一点,不然……不然我就不走了!对,你困不住我,我保证学完了就走,而且不会拿去为非作歹!”
“但是你资质普通,修为又低,没什么可教的。”他用那张熟悉的脸做了个嫌弃表情。
钱亦尘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如此欠揍,不过还是认真请求:“随便教点行不行?”
“时墟的裂缝要消失了……算了,就答应你吧。”他烦躁的望向头顶,目光垂下时带着诡谲的微笑,“不过从我这儿带走什么,是要拿其他东西来换的,你没有过去,就用别的作为抵押吧。”
钱亦尘刚想问要付出什么,却从身后的虚空中伸出一只无形手掌,拽着他一直向上。
另一个自己站在地面,双唇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什么。
……
鸟危山腰,天光大亮,一切都维持着刚才的样子。
贺兰玖脸上的红纹慢慢褪去只剩泪痣,很不留情掐着他的下巴来回摇晃:“喂喂,就这么死了?不会吧,明明还有呼吸的。”
钱亦尘咳嗽一声回神,眼底映出那张端庄文秀的脸:“发生什么了?”
“你差点就掉进死气里,被我及时捞上来,虽然魂魄蹭到死气的边缘,不过有那滴阴血作为依凭,去地府投胎都别想,更别提成为它的一部分。”贺兰玖没有松开他的下巴自顾自解释,充分说明刚才摇晃的动作并非出于关心,而是折腾人的恶趣味。
“……不可能。”钱亦尘拿掉他的手视线转向别处,沉默片刻,才捕捉到脑海中的一些残存片段。
他的意识刚才去了时墟的裂缝,不知道是不是大量死气把那里冲开,总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做了笔交易。
不过钱亦尘在这个世上没有过去经历,只能用现在的记忆作为交换。
但是……用的是哪段记忆作为交换?
那个“他”最后说的是,时墟无法真正取走什么,哪怕记忆也只是将它压在心底深处,让人下意识觉得那不重要,完全不打算记起来。
钱亦尘在贺兰玖莫名的眼神中继续沉默,烦躁地一下下揉着额头。
他忘记自己忘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