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沈临安拿着沉碧谷上上下下五殿四部五派的穿成一串的所有令牌在手中敲打时,心里还有点不可置信以及淡淡的犹疑。这一次,她是真的把沉碧谷整个攥在手里了。
而如此快速的权力交接,必然代表着鲜血横流的惨状。沈临安能取胜,则是来自两方助力。一则为余班和他身后那人,虽说只是刚刚兴起,他们为了渗透进沉碧谷,却是下了大功夫。四处皆有耳目,不说万事皆通也不差多少。而沉碧谷这些年飞快壮大,招收的各期学员,都是当世之才,由五殿轮流教养,最后遣派至谷中各处,最是容易渗透,也最是战力超群。
二则为沈临安麾下众人,有些是沈临安当年随从,有些是沈临安麾下的徒弟,按期招收学子的方式打破了往常一师教一生的旧框,大量人才被收入麾下。而众人也可择信任之人收为徒弟,传承衣钵。
沈临安对沉碧谷的影响绝不只流于表面,像蒋巡风所以为的一旦出现了新的派系,权力就会重新洗牌的想法,在真正的老牌眼里是尤其幼稚的。恰如这种传承衣钵的方式,是五殿的不传之密,外行如蒋巡风者,甚至闻所未闻。
沉碧谷令,五大殿生徒按时毕业且成绩优异者,以朱砂于右手手腕刺红色花纹以示结业并证明身份。而入沈临安麾下者,以兽血调和于左胸膛绘制淡青鸟雀纹身,平时隐去,内功运行至气血上涌时浮现。
只是刺青所用刺针虽然纤细,终究会留下印记,会形成密集的小针眼,平时不显,却触之了觉。沈临安辨别行刺众人,用的就是这一方法。
而宫枕碧先前已经略有所觉,虽然在场众人一夜失踪,终究还有没有前往的。他暗察了谷中从不赤脖的众多同僚,发现其中一半都旗帜鲜明的现在沈临安一侧,自然心中疑惑大解。再到青瑞处一问,自然水落石出。
青蘋当时独自离开,就是去整顿这一群人,再配合余班手中的势力,一时间竟有摧枯拉朽之势。只是沈临安岂是那种容易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人?蒋巡风身后的人至今还未露面,谷内其余势力又退得太过容易,让她心里首先存了警惕之心。
沈临安把那串令牌哗啦一下扔进蘋香手中,斜着眼看余班:“你家主子手里头已经握了这沉碧谷半面江山,如今却干干脆脆的给了我,就为了那所谓一诺,不是太亏了些。”
余班听她这样问,脸上带着从前一贯的谄媚:“这令牌给了先生,可是人还是咱家的不是?都是谷里待久了的人,先生用的惯,自然是好,若是用的不惯,也请先生多多担待着些。”
“就这样?”沈临安挑眉,心里却是完全不信,这可不是什么三流的小门派,沉碧谷,可是如今的江湖巨鳄,沉碧谷一半的势力,虽说都不在要紧处,也终究不是寻常可以相比的。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自然要相应的东西来换。
心念微转,沈临安含着笑问:“你家主子想要什么?不如与我说说?我也好先行准备?”
话都说到了这里,余班自然也没有再否认的必要。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简,递到了沈临安的面前。上面写满了人名。沈临安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余班已经开口:“我家主子精心挑选了二十位轻功,隐匿之术和各类轻便武器都使得极其精巧纯熟的高手,希望先生能为他们寻一个去处。”
擅长那种现在江湖中人眼中不太入流的隐匿功夫,又身法身手极佳,还用着轻便武器。这本身就充满了指代意义。何况还要精心挑选来让她与个去处,这分明是打着飞月楼的主意!
知道他所求,倒是悬着的心可以略略放下,沈临安眼睛在那竹简上又扫视了一圈,心里记下他们的名字,懒洋洋开口:“你家主子不是说换我一诺?这飞月楼他已然要了两件事,我和该答应哪一件?”
余班垂眸:“按照我家主子的意思,自然是这后一件。这沉碧谷我们两方各拒一处,飞月楼也如此,不是两相得益?至于这第一件嘛……”
“难不成你主子觉着把人放进了飞月楼,就能影响到我的决策?”
余班又感觉到了那一天的压迫感,冷汗渐渐从额角渗出。他抬起袖子抿了抿:“哪里!我家主子一向喜欢事一结果,这沉碧谷的事,用飞月楼的事来换,也算是人情相抵不是!”
一件事对两件事,如何相抵?沈临安方一迟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道身影。她猝然抬头,直起身子,余班刹那间感觉到了一种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绝对不在此刻露怯,心中却翻江倒海不能平静:这样的威势,他只在一个隐退多年的大将军身上见过,那种含而不发,稍漏锋芒就让你不能自已,行走之间就生出的力,仿佛有排山填海之能,让你不自觉的膝盖发软,恨不得纳头便拜!
余班心中倒是不能平静,沈临安也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一贯是收势极好的人,虽然说突然泄露了些许,也很快调整了回来。余班当时压力一轻,偷偷换气,却瞒不住沈临安。
沈临安有意让此事过去,只当作不知道,等余班气息渐稳,才开口询问:“蒋巡风身后之人也在你们手中?”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沈临安咬着牙答应了余班主子的两点要求,把竹简直接仍给了鹤鸣,让他带着人往飞月楼去。又在沉碧谷中提拔了横塘和雁行两人,代沈临安总掌谷中事物。
然后沈临安又拽着八个大丫鬟,逛逛当当的回了京城。没办法,事情堆积成山,再不回去,要变天了。
不过月余,京城却的确风向大变。首先就是三年一届的科举放了榜,结果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陈韶十拿九稳的状元因为长得太好成了探花,反倒是名门书院的那位做陈隽幕僚的嫡长孙李圯(yi二声)争得了一个状元。至于榜眼,却是爆了大冷门,是国策高家长房的次子,高渖(shen三声)。
这三人各有各的故事,一时间京城却是热闹非常。先说陈韶,他在京城中一向颇有艳名,此番得了探花,除了当事人和家中亲人略略遗憾了一下,他人倒是都以为十分相配。只是陈韶终究是意难平,特地写了封信给她,哼哼唧唧的说了些家世不好的酸话。字里行间倒是说想念沈临安,可沈临安当时忙得紧,哪里有功夫和他唠那些闲话!小时候他们倒是经常通信,他有时一连来了几封信,都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沈临安回的少,他也就不再说那些日常琐事,只挑干的唠,如今却在信里提了,可见是真的委屈。
再就是李圯,先前就已经说过,他是出自蜀中名门书院,家风优良并且学识丰厚,入得前三甲也在意料之中。而陈隽家中放榜日连响两场喜鞭,也成了一门趣闻。
而这高渖,却是的确出乎众人意料。原因无他,国策高家的这位二公子,其实天生的命带不足之症,平日里,是个走路都喘,大声说话都咳的病弱。一向在京城里悄声灭迹的,突然出了名,倒是让世人一惊。只是终究深居简出的久了,打听起来,实在是无从下手,他倒是成了最为神秘的那一个。说起来这国策高家与沈临安还有仇,准确的说,是姜白的仇:当年的高家祖上有一人名高房,其人有国士之称,运筹帷幄,以计谋疲累姜白所率义军,打败姜白,灭亡了大延国。
京城中的新鲜事也不止这一件。胡家三少爷横死大案悬而不决,德昭长公主为女儿安荣定下与名门书院院长幼子李跻的婚事,刘家嫁到长公主府上的女儿刘氏领了和离书回家,太丞曹献的爱子曹莫将与其表妹在今年十月完婚,永亲王府做贵妾的胡家姑娘升级成了侧妃。这一桩桩事像是一场全民的八卦,人人都要提上一嘴,然而真正透过这一连串桃花绯闻看到内里的,却是少数。
沈临安素手敲打着马车的窗棂,听绿泱念完了多日来的京城简报,闭着眼睛,缓声说话,让绿泱记下:“这状元,榜眼,探花的中选,体现的无外乎是当今对世家的态度。李圯为榜首,是体现对名门李家的重用之意;榜眼是高渖,也是对以国策高家为代表的老牌世家的安抚;至于陈韶,则是肱股之臣家的年轻后进。
那人把李家放在前,是要抬举李家,为李家入世做准备,为未来的变革做准备。安抚高家,也是为了不改变现有的稳定局面,以防止老牌世家站位。至于陈家,从龙之功有时候是封顶的梯,也是屠戮的刀。”
绿泱一字不差的记下,又捻了张新纸,等着沈临安往下说。“安荣和李跻联姻,这是刘家一直以来努力促成的联盟局势,等于将安荣和李跻身后的长公主府和名门李家牵系起来,共同拽进刘家的同盟大军中。名门李家的确是长公主嫁女的良选,然而若是你嫁女儿是在各方的逼迫之下,这女婿再怎么如意,也成了不如意。”
沈临安顿了顿,心中暗暗有些可惜:“长公主的一口气不能出在自己的女婿身上,却能与儿媳妇拿捏。刘氏和离,其实是刘家和长公主府决裂的象征。而夹在其中的李家,一边是战略同盟,一边是亲家,只能把战线拉长,做那勾连的纽带。安荣和刘氏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
绿泱也唏嘘不止:“可不是,这世道总是难为女人。分明是男人们的决定,却统统拿女人们做筏子。等到男人们反悔了,最后竟成了女人的不是。”
沈临安清咳一下,示意她继续写下去:“仍旧是这个李家,他们家旁枝的女儿嫁进曹家已经不只一代。曹李两家多年通家之好绝非一般联盟所能比拟。而当此时两家再度联姻,其实是一种表态:曹家和李家共进退的态度。而这一切,看似都由李家维系并且由李家受益,实则不然。”
绿泱丢了笔,哗啦啦翻找起资料来,沈临安已经大致复述了起来:“李家和长公主府的联姻由刘家牵线,曹莫的受业恩师乃是刘家的九爷,李跻的母亲是如今刘家掌家夫人的堂妹。还有,永亲王府的王妃正是刘家的姑奶奶。”
“如此一看,刘家与如今京城这一片混乱联系的非常紧密,而这紧密,背后站着的,不止是一个三代宰辅的庞大世家,还有一个多年经营地位独稳的皇后。太子党已经出手,并成功借力于当今,事倍而功半。”
沈临安哂笑:“皇后这里动作不断,却不知贵妃党早就蠢蠢欲动。要知道,负责牵线的刘家太太是苏家的女儿,与贵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永亲王府升了侧妃的那位胡小姐,她的妹妹胡陈氏是陈隽唯一的妻子。更别说先前一只努力把女儿嫁进我沈家的临郡王府。
刘家努力提拔新兴世家的同时,苏家已经开始拉拢刘家打压的重臣。只是苏家两代贵妃,上一代,因为苏善道一事元气大伤,才错失当今的那个位置。而这一代卷土重来,虽说不计前嫌拉拢沈家和陈家,这两家说难听的却倒是直接导致他们势弱的原因。与苏家合作,对于沈陈两家,无疑是与虎谋皮。更何况我还因为胡端锦和胡三郎的事与胡家结了仇,因为刘二郎的事与刘家结仇。”
如此一看,沈家还是不论哪一方都不偏向,才能在这一滩浑水里立足。这也是沈临安为何感慨,沈家只能忠于那一个位置,而不能只忠于一个人。西北军,放在手里,还是太扎手,仿佛一个炸弹,随时都会被引爆。
似乎前路堪忧,沈临安揉了揉眉心,倒是又想起了余班的那个神秘主人,他大约和她一样,不想这一场争斗里太子党胜利的太快,也不想这将朽的王朝太快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