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秋意渐起时入九月,徐达终于攻克平江,张士诚死守孤城,多次突围皆成泡影,城破后巷战数日,兵尽粮绝而败。他的弟弟被炮击致死,妻子刘氏在内的一应女眷皆自焚于齐云楼。
张士诚绝望之余企图自缢,被旧部赵世雄所救。李善长劝其投降,张士诚辱骂李善长,执意求死,誓死不降。于是徐达等人只得将他绑了,同赴应天。
阿秀和朱元璋,是在这一天的黄昏看见这个曾经独霸一方不可一世的盐贩的。多年以后,阿秀仍然记得这一天的黄昏,残阳如血,红霞映透整个天穹。
张士诚两腮凹陷,双眼布满血丝,头发散乱如同毛毡,脸上尘土斑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徐达讲曾经在船上企图自缢投水皆不成,绝食至此。
朱元璋端坐大堂,看着他:“为何不降?”张士诚冷笑抬头:“为何要降?”“因为你不如我,也打不赢我。”“那又如何?”“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识时务,妻妾幼子皆因你自负不降而死!”
张士诚冷哼一声:“我不降是因为我生来便是做君主的,不能做君主,我情愿连人也不做!”朱元璋笑得更冷:“为了你的君主梦,你不惜断子绝孙,可悲!”
“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悲,你并不强于我,只是我时运不济,天日照尔不照我而已!”张士诚挑衅的看着朱元璋,“怎么,敢杀小明王,却不敢杀我么!”
阿朱心道不好,想从屏风后面出来解劝,朱元璋早已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来人,拖下去处死,焚尸扬灰!”军士答应了,拖着大笑不止的张士诚离去。
朱元璋既然开了口,自己实在也不必劝了,况且他满门俱死,如何偷生?阿秀望着他狂笑而紧绷的脸,想着不怕死的人,如今求仁得仁,何尝不是解脱?下一个对手,只有元廷了。若说和陈友谅和张士诚没有仇恨,那么元廷则是国仇家恨于一身。朱元璋的父母弟兄皆死于元廷的残暴和天灾之下,他自己不得已举起反旗,这种痛,不死不消!
既然处置了张士诚,留下他们君臣互议,阿秀自己转身悄悄退出大堂,独自步往后堂,一只乌鸦自屋角惊起,阿秀站定出了神:小明王和吴王张士诚俱死,来年改元大明,便是最后决战了罢!自己还能走多久?张士诚的挫骨扬灰,代表朱元璋内心里面隐藏的暴虐蠢蠢欲动,自己能阻止多少。
不知道多久,一只大手抚在自己肩上,阿秀回了神,见是元璋,惊奇道:“怎么如此快?”朱元璋微微一笑:“你看看天色,不是为夫快,是阿秀出神太久!”
阿秀恍觉天色暗沉,已经掌灯了,笑道:“夫君今日处置了张士诚,可喜可贺,不知来日作何打算呢?”朱元璋揽住阿秀前行:“来年登基为帝可好?”阿秀点点头:“夫君如今荡平南地,自然应该北图,小明王已死,大明当立!”
朱元璋紧紧的搂搂阿秀,坚定的说:“我也欲国号为大明,纪元洪武,你将是我的皇后,阿秀。娶你这么多年,你为我历尽艰辛,如今我要给你的,就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尊荣,我要你和我共有河山!”
阿秀笑道:“臣妾心在夫君身上,名分是王妃还是皇后有什么要紧?如今方国珍夹在元廷和我大明之间,夫君打算如何处置?”朱元璋想了想:“方国珍首义反元,刘福通徐寿辉早两三年,比郭父帅早四年。张士诚已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派重兵去打他,料他应该投降称臣。”
阿秀停步笑道:“夫君宽严相济,自是高明,如此阿秀便不多言了。”朱元璋揽着她复行向前:“阿秀,你从不多言,你的话,都是对我好的,即使登基为帝,你仍然可以直言。我愿意你一辈子这样直言相待。”
阿秀温暖的依在朱元璋肩头,两人回到阿秀房中,晚膳已经备好,素心笑道:“王爷王妃自是愈发恩爱了,从不见王妃这样依着王爷一路走,竟让我想起了幼时父母恩爱的样子。”
阿秀含羞想站直,朱元璋笑着不松手,哈哈大笑:“素心丫头嘴巴愈发利了!连主母也调戏起来!罢了!你这话我倒是乐意听,也乐意见她这副小儿女的情态!”
素心笑着点头,伺候二人一同用了晚膳。朱元璋尽兴多饮了几杯,又是酩酊大醉。素心帮阿秀把他扶上床,问道:“王爷今日如何如此高兴?”
阿秀笑道:“明年登基为帝,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准备,他高兴,我们却是有的忙了!”素心半惊半喜道:“称帝?乖乖!夫人岂不是皇后了?素心恭喜夫人!”
“这个家却不好当,一则元廷未除,再则府里这些侧室一一要册立封妃,又要有封号,只怕是要头疼呢!”素心放下帐幔,扶阿秀桌前坐下:“夫人要是如同往日事必躬亲自然不好当,但若是凡事都交与别人去操劳,自然也就好当了!譬如这封号,往日虽没见过,但那戏文也是听过的,自该是皇帝朱笔御批,夫人何必操这个心!”
阿秀刮她鼻子一下:“你啊你,只盼着我天天闲在房里做米虫吧!”素心娇俏道:“正是这个理!”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重新封妃,那边那位又该如何?”
阿秀听她一说,不用想也知道说的是蕙兰,蹙眉道:“陛下若登大宝,标儿定是太子,她千错万错,念及标儿樉儿和棡儿,总要给她一个体面。”
素心撇撇嘴:“这样的毒妇,也只有夫人能三番五次替她求情,旁人家里不知道打死多少次了!”阿秀摆摆手:“这话莫要再说,三子既出,保她一世衣食无虞就是。”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起其他的,浑不觉床上的人儿,已经将她们的话听进了耳里。
(未完待续。)